二郎原本被背后的枯萎荒芜吓得心中忐忑,听谢青鹤说了来龙去脉之后,总算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大师父是哪路妖怪二郎嘀咕。
我教你的采气之法,也是草木借命术的一脉分支。你暂时借了山川灵气,强悍自身之后,记得要还回去。向天地万物求救,只是迫不得已的法门,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谢青鹤告诫。
上古许多修士都想借天地灵气强壮自身,如愿飞升的一个都没有,全都陨落在天门之前。
这一脉修法早已被认定为邪道,正经的修门全都不再传承,只做记载。
二郎不住点头:是是,大师父,我过些天就去还了。
谢青鹤哭笑不得:也不是让你马上就还。待你修行有成,再把这些灵气清除就是了。得自天地,还诸天地。天地有行,自然会收去。
密林之中,压根儿就不见天日。
谢青鹤借得一片草木精气之后,状态瞬间好了许多,指点二郎往莽山深处寻找。
二郎学了驱虫御兽诀,一路上把各类毒虫蛇鼠赶得到处跑,偶尔修法失控,就得靠着谢青鹤替他收拾残局。好在密林之中到处都是古木,谢青鹤左手借命,右手驱虫,也不至于出意外。
又走了近两日,终于在莽山深处,找到了一片符合谢青鹤心意的千年老林。
这些树都有一千年了么?二郎满眼感慨。
谢青鹤就没有告诉他,这些树多则数万年,最少也有七八千年。
若是放在其他地方,这些树木都可以成精了。可惜这地方灵气内沤,引草木之精以自闭。也就是说,这地方烟瘴缭绕,不使人类靠近,汲取了草木的气运。所以,这地没有人靠近,草木自由生长,却始终没有任何一棵老树成精。
就在这里,把我放下来。谢青鹤说。
积淤的落叶根本清理不完,二郎拖了一块被雷电击倒的朽木近前,把背椅放下来。
谢青鹤缓缓站起来,在古树环绕之下,闭目片刻。
噗
谢青鹤喷出一口乌黑的旧血。
二郎吓得连忙上前:大师父?
这就好了。谢青鹤吐出来的都是淤血,说话间,还吭吭吐出一些残血,我要入定修行,或许要花些时间。这地方生活艰苦,你可走出密林等候,或是,去寻你小师父?
二郎一路上背着他跑来莽山,知道他身体虚弱,哪里肯走:大师父也知道此地生活艰苦,我好歹能跑能跳有一把力气,正好照顾大师父起居。只是咱们进山来,什么都没带等大师父稍微好些了,我去山外采买些油盐酱醋被褥袍服又忍不住带了些犹豫地问:咱们要长住么?
谢青鹤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心里没底:三五个月?
那就肯定要去买东西,才能过日子了。二郎心里有了数,点头说:我知道了。
谢青鹤很快就坐回背椅上,开始入定修行。
二郎站在他身边,站累了就找个地方蹲着。这几天都在疯狂奔跑,带的干粮他没怎么吃,也就是谢青鹤吃了几口。这会儿闲得无聊把包袱打开,发现饼子都发霉了,只好扔在一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青鹤还在闭目修行。
二郎又困又无聊,先用驱虫御兽诀把四周料理了一番,看着各路蛇虫鼠蚁悉悉索索往外跑。
他就睡在谢青鹤的脚下,没多会儿就呼呼睡去。
睡醒之后。
谢青鹤还在修行。
百无聊赖的二郎跑远些去放了水,生火烤了个不认识的小动物,没佐料,吃着有点腥,居然也吃得喷香。二郎觉得,可能是因为他饿了七八天,一直喝风饱肚的缘故。
在水泽附近,他找到了一些看似颖果的东西。
只是密林中各类作物看着都似是而非,二郎也不是农家出身,对长在地里的东西没什么经验,也不敢瞎采乱吃那小动物烤熟了吃不会中毒,林子里的草啊花啊菌啊,一个不小心就把人吃死了。
混了半日之后,二郎闲得无聊,也开始做功课修行,直到又开始犯困。
这么三五日过去之后,二郎实在是顶不住了。
谢青鹤坐在背椅上一动不动,呼吸平均,神色舒展温和,没有半点痛苦之色。
二郎好歹也是被带入门的修行者,知道谢青鹤的状态很好,不必担心大师父不吃饭不休息不上厕所的事。可是,谢青鹤这入定就是整五天,且根本不知道还要多久。说不定就是三五个月!
二郎思前想后,又给附近施了一个驱虫御兽诀,这才抓紧时间往外跑。
这驱虫御兽诀不是为了保护谢青鹤,而是保护没有神智的各类小虫子小动物。
谢青鹤入定的时候,自有神通保护。若蛇虫鼠蚁前来攀爬,通常也不会被驱赶。但是,如果蛇虫鼠蚁稍有攻击的意图,马上就会被入定中的谢青鹤无差别攻击。这时候的谢青鹤是清醒的也完全不清醒,靠近他的飞禽走兽毒虫毒蚁都会死于非命。
二郎在密林中完全不出意外地迷了路,晕头转向找了快三天,才撞到了被谢青鹤借走性命、一路枯萎的草木地界时,方才算是找到了出路。他算计着耽搁了时间,担心谢青鹤出关时找不到自己,只想着快点买好东西赶回去,宁可多花钱银钱,到林外就找附近的农家想要换些油盐酱醋。
哪晓得靠山而居的山民穷得叮当响,根本就吃不起盐,哪里买得到?
这时候二郎才惊觉,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习惯了每餐浓油赤酱、大鱼大肉的日子?
他觉得自己艰苦些没什么,反正打小过的都是苦日子。可是,大师父不一样啊。小师父在的时候,把大师父照顾得多么周到?吃茶用泉水,烧饭用井水,一丝错漏都不能有。
若是大师父出关睁眼,我给他一块没有撒盐的炙肉小师父可能会掐死我!
不得已,二郎又继续往外跑。
从村子找到乡上,又摸到了县上,才算是买齐了佐料和布料。他背着锅碗瓢盆各色玩意儿往林子里跑,不幸又迷路了两天,才找到了谢青鹤闭关入定的古林之中。
谢青鹤居然还在闭目修行!
二郎检查过附近,没有任何起居生活的痕迹,可见大师父是真的没有睁过眼。
前后就有十几天了吧?
二郎看着自己背回来的油盐酱醋、锅碗瓢盆,突然升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难不成
真的就要三五个月之后,大师父才会醒来?
※
谢青鹤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知道已经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只是,数千株古木源源不断借命给他,他并未感觉到饥渴与枯竭,皮囊也失去了体感。所以,这所谓很长一段时间究竟是有多长,谢青鹤也没有很准确的认知。
睁开眼之后,谢青鹤看见的一切都使他迷惑。
他记得自己坐在一块被雷击的朽木之上,四周都是凄慌的幽林。
现在他坐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这木屋有个很高的屋顶,能够遮挡从天而降的暴雨,然而,在屋顶之下,又有一块很大的镂空墙板,可以使风气自然流动。往下的墙板也很奇怪,明明四面合围,又挖了很多洞洞,完全没有挡风的效果。
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谢青鹤低头看了一眼,不对,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就在他的身边,放了一只不知什么动物尾羽束成的毛掸子,那把手都摸出了熟光,可见是常常在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