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微微摇头:你舅舅说,没人接这活儿。竹林的老道把圣杯都摔坏了。
韩琳伏在床上,将刚刚喝下的汤药都呕了出来。
卫夫人身边的中年仆妇上前,替韩琳切了切脉,眼底有些忧愁:连着几波大夫开的方子都差不多,倒是一碗接一碗的喝下去,剂量太重。世子爷吃些催吐的药,都呕出来才好。
韩琳惨笑道:皇帝派来的大夫倒是规规矩矩的,没想治死我。
安排那么多大夫,一遍遍给他裹伤开方子煎药强喂的,是粱安侯本人。
突然有人敲门。
门前有卫夫人的仆婢伺候,若有人前来拜访,必然是仆婢前来通禀。怎么会有人敲门?
卫夫人身边两个会武的侍女上前查看,才将门打开,发现门前守着的婢女都软软地昏睡在地上,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只剩下灯火燃烧的细碎声响。低头一看,门口放着一个竹篮,里边放着几个药瓶,一封信。
懂得医术的仆妇上前检查之后,才把东西提了进来,拆信一看,只写了四个字。
后会有期。
是瓦郎的字迹。韩琳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非要拿那个篮子,卫夫人点点头,仆妇就把篮子递了过去。韩琳把所有药瓶都打开,闻了闻味道,全都是熟悉的药。他拿出一瓶,说:取三滴兑清水来,快些。
这边仆妇连忙去给他找谁,他又拿出另外一瓶:拿玉片来,这是外伤的药。
卫夫人看着仆婢忙前忙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可信得过么?
韩琳点头:阿娘,我在山阳遇袭,就是他救了我。总算不曾记恨我,还肯交我这个朋友。他拿起那张写着后会有期四个字的信纸,我也是想左了。他那样的本事,天下大可去得,哪里会被捉住呢?只怕这一天他都没离开府中,暗中守着。
卫夫人听得悚然惊动:你是说,他们一直在府上?
一直潜伏在粱安侯府不使人惊奇,让卫夫人恐惧的是,这两人潜伏在粱安侯府的目的!
若韩琳没有接下来的一连串动作,没有让卫夫人去寻找,没有试图对他俩进行保护,那两人在想什么?又打算做什么?卫夫人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他们也不知道内情。只知道救了我之后,被我哄到京城,刚刚安顿下来,吃的第一桌席面就有剧毒韩琳安慰卫夫人,眼底也带了些自嘲,若是换了我,我也想不通的。
可惜。韩琳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请回来的贵客,若我能自主
然而,侯爷健在,世子就不能做主。
※
谢青鹤与伏传从粱安侯府离开之后,趁着夜色,溜进了进城时见过的那片糟乱的贫民区。
粱安侯府势大,三教九流都有门路,若是白天就往外跑,很容易会被粱安侯府的铁卫打听着抓回去。不如留在粱安侯府,也算是灯下黑。何况,就伏传这个火爆脾气,有仇当场就要报了,敢给他吃毒药,他就敢送你去见阎王。
所以,二人察觉到菜里有毒之后,就在粱安侯府躲了起来,暗中窥伺。
以他俩目前的拙劣轻功,想要躲起来也不那么容易,好几次都差点露馅。
只因粱安侯府子嗣众多,彼此又喜欢勾心斗角,闹得治内混乱,下人们一般不想卷入争斗多生事端,所以,有些动静异响,许多下人,乃至于侍卫都会假装没看见。
等韩琳自残之后,粱安侯府更是乱成一团,一波一波的大夫进府。
谢青鹤顺势溜进粱安侯府储藏药材的库房转了一圈,出来时,怀里就多了几包生制的迷药。
若不是亲眼看见韩琳拉着卫夫人的手,哀求她去帮忙寻找保护自己二人,这会儿韩琳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过,对于粱安侯为何要毒杀自己二人,谢青鹤与伏传都摸不着头脑。
他俩没能听见粱安侯与韩琳父子间的谈话,光凭目前收集到的消息,哪怕两人都是聪明绝顶,也绝对想不到这破事起源于韩琳的相术,断了句不用必杀之。
伏传的刚烈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发现罪魁祸首不是韩琳而是粱安侯,他就迟疑了。
这要是把粱安侯干掉了会不会让骑马人早二十年南下?
粱安侯此人的存在对大厦将倾的后赵朝廷太重要了,这人讨厌归讨厌,他也是真有本事。若是被伏传一竹竿刺死在京城,会对天下大势产生多大的影响?
谢青鹤的经验比他丰富。最差的朝廷,也好过最有治的乱世。
等你在眉山南养起三千骑兵了,再来问他今日之事。谢青鹤做主暂且忍耐。
他二人一个九岁,一个十一岁,搅乱了天下,何人来收拾残局?
二人在粱安侯府蹭了一顿晚饭,谢青鹤还有空借着药房,生制了几瓶韩琳能用的药,与韩琳作别之后,才从粱安侯府逃了出来。
谢青鹤一边寻找栖身之所,一边盘算往后。
今天闹这一出完全不在计划之内。
他是真的打算与伏传在粱安侯府住上两年,一来摸一摸粱安侯府的底,看看韩家是否有问鼎天下的资质,二来粱安侯府掌握着后赵朝廷五分之一的军队,若能借粱安侯府的手,将更精良的医术传播天下,或是直接从粱安侯府推广外门修法,必然更加方便快捷。
哪晓得粱安侯居然要杀人!且谢青鹤完全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怎么就要赶尽杀绝了?
贫家杂居的街巷里,几乎没有灯火,黑得不见五指。
劳苦终日的贫民这时候都已经入眠,惟有饿得睡不着的乞儿还在辗转反侧,拖着破碗去夜里无人看守的水井边,喝些冷水充饥。
伏传也不问要去哪儿,跟在谢青鹤身边,关心另一件事。
大师兄,粱安侯会不会把韩琳药死?伏传问。
他那么大人了,有母亲兄弟做臂助,有圣裁的世子身份做倚仗,若当真不想死,自然有活命的办法。谢青鹤对韩琳仍旧不怎么亲热。
伏传好奇地问道:今日之事,大师兄也很体谅他。为何就是不喜欢他?
谢青鹤原本打算住在粱安侯府,他要闭关修行,与粱安侯府打交道的则多半是伏传,所以,在此之前,他都不肯说自己为何冷淡韩琳。
如今粱安侯府也住不成了,他才肯松口:你以为他把阿福留在外边是做什么?
不是调查他遇袭的事情么?伏传愕然。
从丛璧身上调查?谢青鹤道出实情。
伏传都没搞清楚这个脑回路:他跟丛璧有什么恩怨?丛璧不是奉禹州守备将军之命,前来护送他回京城的么?他也说禹州守备将军是粱安侯的旧部,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