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时宜摇头道:他若无法下手,自然会来请我。
可是伏传还是觉得,这件事太为难大师兄了。师父那么宠爱大师兄,为何不能代劳?
谢青鹤已点了束寒云的昏睡穴,捏起指诀,在束寒云的眉心轻轻一点。
呼吸瞬间停止。
谢青鹤将束寒云的尸身放在竹椅上,看着他安静闭嘴的模样,恍惚间想起往事。
师弟说,师哥,你不恼我,我好欢喜。
师弟说,我今日挨了鞭子,不大好看。师哥,莫嫌我。
师弟说,师哥,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谢青鹤缓缓伸手,将束寒云双眼合拢。
从此以后,世间再没有寒云师弟,谢青鹤再没有心爱之人。
第79章
伏传总觉得谢青鹤这时候非常伤心?又不似痛失所爱的那种伤心。
反正难以言述。
束寒云的尸体还躺在他的怀里,他那只手才从束寒云合拢的眼皮上揭开,是不是还能感觉到束寒云的体温?伏传的共情能力通常要人倾诉时才会发挥作用,这会儿谢青鹤一言不发,他就跟着难过。
他与上官时宜的目光都放在谢青鹤身上。
伏传是自然而然地关心谢青鹤,上官时宜也不能说不关心,只是眼神中隐有一丝审视。
谢青鹤削瘦的背影,突地震了一下,又震动两下。
伏传马上露出惊慌之色,下意识地求助于上官时宜:师父
自打他有记忆开始,师父的飞仙草庐就摆满了药柜和医书。上官时宜爱惜眼睛,白天看书,晚上修行,伏传偶尔来飞仙草庐拜见求教,次次都撞见上官时宜在看医书,便种下了师父热爱岐黄之道,天天沉迷在医药之中的印象。
上官时宜盯着谢青鹤的身影,看着他伸手接在嘴边,噗地咳出好几口淤血。
待谢青鹤将体内积郁的淤血都吐尽了,呼吸声变得清晰干净,上官时宜才如释重负:好了。
什么好了?师父?是幻毒吗?伏传赶忙问。
上官时宜含笑点头。
伏传总觉得师父的眼神特别复杂?并不单纯是欣慰于大师兄的身体康健,还有一些隐含的期盼与希望藏在里边。转念一想,师父最是看重依赖大师兄,大师兄身体好了,起码再保寒江剑派二百年太平,师父高兴太正常了吧!
伏传也很高兴,拿了湿帕子去给谢青鹤擦手。
上前几步凑近看见谢青鹤怀里的束寒云,他顿时把那点儿喜意收了起来。
他对束寒云也有感情。何况,就算束寒云不曾在小时候抚育教养过他,寒江剑派失去了一位排序次长的二弟子,也是极其憾重的损失。束寒云没能端端正正、辅佐寒山,本就是师门最大的悲剧。
大师兄,擦擦手。伏传见他还抱着束寒云,习惯地要帮忙。
谢青鹤胳膊断了的时候,也是一只手不方便。他已经很习惯帮忙擦洗了。
谢青鹤看了怀里的束寒云一眼,再看伏传递来的湿毛巾一眼。他右手心里,还捧着刚刚吐出来的陈年旧血,乌黑乌黑凝结成块,混杂在手心看着极其糟践。
幻毒缠身十一年,这就是他放不下束寒云的代价。
谢青鹤缓缓放手,让束寒云躺在地上,接过伏传递来的湿毛巾,擦去手心的淤血。
去唤人来替他收殓。谢青鹤吩咐伏传。
伏传还没遇见过死人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好多问一句,只怕大师兄觉得自己太蠢。想了片刻,他决定去找陈一味一味师兄肯定知道怎么办!
谢青鹤回头与上官时宜商量:以内门身份安葬,师父以为可以么?
上官时宜点头:尸身自然可以。
这就涉及到身后之事。寒江剑派的内门弟子会安葬在风水极好的墓园之中,若是束寒云死了,上官时宜不至于这么小气,非要把他逐出门墙,不许葬在琼林之中。
但,如今死在束寒云皮囊里的是伏蔚,上官时宜当然不肯让伏蔚来吃寒江剑派的风水气运。
谢青鹤解释说:弟子已拘走了他的地魂。落葬之前,将人魂打散即可。
他先一步支走伏传,也是不想当着小师弟的面,跟师父讨论如何处置他生父的魂魄。
上官时宜点头:你安排吧。
谢青鹤并不想安排束寒云的后事,说道:弟子以为,此事交由小师弟安排更为妥当。
上官时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谢青鹤也不避讳,径直说道:不瞒师父,我此时无心处置此事。再有考虑则是自我回山之后,门内必有人心动摇。让小师弟出面主事,我再扶持几年服气不服气的,自然都要服气。
他的态度还是非常坚决,绝不肯废去伏传的掌门弟子之位。
上官时宜说伏传没有班底,内外门不服谢青鹤对此表态:谁敢不服,他就让谁下山。
原以为说服上官时宜要花很多时间精力,哪晓得上官时宜居然点了头:好。
谢青鹤一拳打进了棉花:师父?
上官时宜微微一笑。
※
很快陈一味就带着一帮外门弟子来了飞仙草庐,甭管怎么回事,先扑上去哭了几声。
陈一味年纪小些,一直以来都跟上官时宜亲近。十六年前上官时宜负伤归来时,束寒云隐有凌上之意,陈一味为了维护师父,对束寒云与李南风皆义愤填膺,但,感情依然是有的。
至于束寒云的死因,外门弟子或许不清楚,陈一味一看便知。
是大师兄的紫微指诀。
这使得陈一味不敢多问。当着师父的面,大师兄处死了二师兄,只怕涉及丑闻。
他上前请示:师父,可要为二师兄设置灵堂?落葬何处?
得知可以安葬在琼林中,在剑山亭设置灵堂之后,陈一味才松了口气。
最怕的就是师父要召集外门弟子,公开将束寒云逐出门墙,那这丧事就特别不好办了。如今照着内门弟子的旧例办理,一举一动都有标准,办起来也不至于失礼。
上官时宜又吩咐道:此事伏传主理,你是师兄,帮着多跑一跑。
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事情你来办,功劳和名声都给小师弟。
伏传面露惊愕之色。
陈一味恭顺客气地说道:该当的。
也不管伏传怎么反应,陈一味就时时刻刻带着他,不需要他做什么,站在主位当摆件就行了,陈一味直接在他身边落后一步,摆出很标准的附贰地位。这是很明确的站队。
伏传很想跟师父、大师兄再讨论一下这件事,却被陈一味带着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