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魔尊用伏蔚的记忆混淆了束寒云,伏蔚远在龙城,也共享了束寒云的记忆。
他这几日也没有出门,认认真真得读取着束寒云的记忆和过往,偶尔也会发出冷笑:活在蜜罐里的二弟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也心生不平
束寒云很能体谅伏蔚的悲苦,伏蔚对束寒云却有无数的嫉妒。
隔着千里之外,他甚至还会跟不平魔尊嘲笑束寒云:如我们这样的人,一天挨上三顿打,日日都被皇父无视,偶尔叫皇父多看一眼,都会感恩戴德。他么,从小到大都学嫡长的太子,大师兄跟师父顶嘴,他也要顶嘴,大师兄吃什么穿什么,他也吃什么穿什么就挨了这么一顿打,立时就心生不平,情愿堕魔。与我相似?他哪有一分与我相似?!
不平魔尊一边和风细雨不着痕迹地蛊惑束寒云,还得分神从铜镜里显身骂他:他是与你没多少相似。我使尽浑身解数,恨不得把你所受屈辱羞耻委屈的情绪全都一点一滴栽到他的身上,他连记忆都混淆了,也不肯背叛师门、师父!你有本事倒是帮我一把,嫉恨他有什么用处?!
谢青鹤往后退了一步。
将伏蔚所受的屈辱羞耻委屈情绪,一点一滴都栽到师弟身上?彻底混淆师弟的记忆?
谢青鹤记得很清楚。
大魔尊说过,不平魔尊根本无法诱使师弟堕魔,最终只能强行夺去了师弟的皮囊。
这句话当初听得轻飘飘的,无非是抵住了魔尊的诱惑。
上官时宜不受魔惑,谢青鹤也不受魔惑,抵住魔惑又有多困难呢?
可是,束寒云的记忆完全被混淆了啊!他甚至无意中说过,他不能养动物,养什么就死什么那时候的束寒云,他无意识的记忆中,已经被不平魔尊种下了多么深邃的怨毒?
伏蔚从小到大受过多少伤?受过多少苦与屈辱?
束寒云却能抵住了不平魔尊悄无声息的侵蚀,坚持不肯堕魔,坚持不生怨望。
大师兄!耳畔传来伏传的声音。
谢青鹤抬头恰好看见伏传穿墙而入,门口就有下人回禀,说蔺城来信。
刘娘子的手书被递送到了伏蔚面前。
他展开书信多看了一眼,似乎才记起来自己扔在蔺城的女人早几个月怀孕了,现在孩子都快生出来了?才跟不平魔尊吵过架的他心情也不好,从抽屉里拿出一块令牌,吩咐道:收拾干净吧。
下人拿着令牌出去,交给了门前听差的亲卫,命令就这么传达了下去。
伏传简直不可置信。
就这样?
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也没有多么歇斯底里。
伏蔚看了信,就像吩咐去采买点不值钱的东西,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让人去把妻儿处理了?哪怕是心内挣扎一下呢?犹豫片刻呢?想一想那是那么爱慕自己的一条人命呢?全都没有!
只有一句话,收拾干净吧。
收拾干净吧
我和阿娘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脏东西么?收拾干净吧?!!!
第72章
伏传浑身紧绷,身内真元几乎形成实质,紧迫地压制着屋内每一寸空气。
眼见急速紧绷的气场只差一线就被引爆,包括伏蔚在内,屋内所有人都会死于非命。谢青鹤迅速拉住伏传的胳膊:我也有私心。
私心?被大师兄拉住胳膊,伏传才从愤怒中清醒过来。
他看着谢青鹤的眼神,虚弱又无辜。
你想知道的真相已经有了答案,暂且克制怒气,我还有旧事未了。谢青鹤说。
谢青鹤一直很体谅伏传的艰难处境。
小小年纪身负杀母灭门之仇,仇人不仅是权倾天下的皇帝,细究之下,居然还是他的生父。
要主持正义,要代无辜的母亲对抗暴君生父,这天下白是白黑是黑,正邪不两立种种冠冕堂皇、义正词严的规训之下,伏传不可能有第二种选择。若他流露出一丝对伏蔚的渴望与探究,就是心志动摇、背叛了正义,马上要与恶棍同流合污了。
来自寒江剑派的教养,也不允许伏传对伏蔚手下留情。
伏传的反应也完美吻合了寒江剑派掌门弟子的身份与规训。
得知伏蔚所行种种后,他冷静克制,丝毫不表露自己对生父的好奇与探究坏人就是坏人,谁想知道坏人变坏之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但,这个坏人是你的亲生父亲呢?
同为孤儿,谢青鹤能体谅伏传的孤独与渴念。
人永远都会好奇自己的来处。伏传自然也会有这样的幻想。提起伏蔚时,他也会满怀遗憾的喃喃,说,我还没见过他呢。
谢青鹤以溯往术回到伏蔚的记忆中,正是不想让伏传留下任何遗憾。
不管伏蔚是好是坏,是慈父恶父,让伏传亲自来看一看,翌日再做任何决定,都不至于在余生中揣测懊悔,去做如果我当初如何努力,事态会不会朝另一个方向发展的虐心猜疑。
这层目的早在一年前就已基本完成。
伏传在未央宫时就对伏蔚心生厌恶,宁可蹲在朝阳宫看羊妃骂人,也不想再跟着伏蔚的记忆,看他从笨拙到熟练地学习如何害人。蔺城偶遇刘娘子之后,伏传更是连龙城都不想回了。
唯一留下的疑惑,是当初追杀刘娘子的命令,究竟是谁的手笔。
都已九成肯定是伏蔚所为,可束寒云辩称乾元帝所为,伏传就存了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
现在连最后一点疑惑也没有了,溯往术已经揭开了伏传所欲知的一切真相。
事已至此,再沉溺于溯往术中,也不过虚度光阴,并无益处。
谢青鹤也不想让伏传跟着刘娘子去逃亡,经历一场生离死别。十月怀胎的相伴还不足够么?纵然刘娘子泉下有知,也绝不会希望儿子跟着自己去经历那一场诀别与苦难。
他说的私心是另一件事:你若杀了伏蔚,记忆断绝,我就不能知道十一年前的旧事了。
伏传才想说话,身边的场景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屋子仍是这间屋子,格局没有变动,冬天的寝饰换做了暮春。伏蔚看上去成熟了许多,体格厚实不少,浮在脸上的丰嫩逐渐凝实成冷峻之色,再也没有从前的娇软柔嫩。
他站在铜镜之前,几个从人正在替他穿戴软甲,披挂上身,更添几分肃杀庄严。
伏传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愕然道:这就是五年之后了么?
谢青鹤静静地看着伏蔚,一言不发。
伏传气道:我要去看阿娘!大师兄,你说了我可以陪着阿娘的!她,她还没有把我生出来,她若是看见追杀她的杀手也会害怕,我
你能如何呢?谢青鹤反问。
伏传被问得一愣。
这里是伏蔚的记忆世界,一切都已经发生过,刘娘子也已经死了十六年。你跟着杀手过去,看着刘娘子仓惶逃出,看着她被一箭穿心,看着她的兄弟家人被屠杀殆尽什么都做不了。你只是想去哭一场么?她都不知道你的存在,连一句遗言都不能对你说。谢青鹤一番话说得极其残忍。
眼见伏传深受打击,谢青鹤终究心软,上前将他脑袋捂在自己怀里,安慰道:都过去了。
没多会儿,谢青鹤就感觉到肩上有些湿热。
这小孩还是忍不住哭了。
那边伏蔚也已经披挂齐整,亲自佩好长剑,从人即刻为他打帘而出。
门外候着伏蔚的几个心腹武官,这会儿都穿着铁甲战衣,马蹄裹布,松枝无火。伏蔚站在青石台阶上,遥遥望着未央宫的方向,说:点火吧。
王府各处火把瞬间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