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魔只看见无数同类如暴风般滚了进来,被铁锁捆绑悬挂的魔尊也在激增。
这一片虚无越发像是生存已久的魔穴,四面八方都是见过没见过的魔念。一直沉睡的大魔尊似在挣扎,努力想要睁眼醒来。然而,不等大魔尊睁眼,那道神秘的天外之音已发出了死亡警告。
我若不死,闲来无事一一打发你们。我若不存,大魔尊可知《大罗灭生经》?
谢青鹤并不想死。
他一身绝学,还未觅得传人。
他若死在此处,恩师遗骨存于盘谷山庄,何人前去收殓?
可他也不能半途而废。若能摄尽群魔,以皮囊为监牢,以神魂为天诛,死有何惧。
十七年前,祖师爷空间里,谢青鹤得了一本《大罗灭生经》。当初觉得这什么破法门,哪有人蠢到极处,宁可自残神魂杀死自己体内的邪祟。
现在想起那个凉风习习的下午,仿佛还能闻见门前桃花的清香
桃花儿是香的么?
我的天也。旧怨魔尊上前扶住谢青鹤。
地图已经消失了。
天地间的魔气也已经消失了。
谢青鹤浑身上下都是皮囊崩裂的鲜血,白玉似的面容也寸寸崩裂,仿佛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为何,谢青鹤肌骨寸断,内脏淌血,声带也崩裂了,全仗着一身修为强行发声,声音粗噶难听,还带着嗬嗬的喘息,还在此处?
旧怨魔尊看着空荡荡的龙城,真正是连一丝魔气都没有了,连人最细微的执念魔根都被拔得干干净净,这才滋味难言地说:这不是还有我么?你把我也吞了,就能离开这片混沌空间了。
下一秒。
旧怨魔尊就飞入了谢青鹤的眉心。
失去了旧怨魔尊的扶持,谢青鹤已无力在高塔之上站立,一个踉跄高空栽倒。
混沌空间中没有重力的概念,谢青鹤重重摔在地上,也不曾脑浆迸裂,只是体内含魔量超标,皮囊有一种随时都会解体的恐怖知觉。谢青鹤躺在地上,看着寂静深蓝的天空,许久都不能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有些艰难地想,为何我还在混沌空间?
皮囊已残破不堪。
不止肌骨内脏断裂,谢青鹤知道,连脑子都裂开了。
维持意识生命的,完全是他的修为与神识。一旦失去了修为,他马上就会死。
大罗灭生经。
体内藏着天上地下所有的大魔小魔,只要动用大罗灭生经法门,就一了百了了。
就快自杀了吧。
带着那群魔,一起消失。
疼。
浑身上下都疼。
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可是。
不行啊。
还没有找到寒江剑派的下一任掌门弟子。
还没有让恩师的遗骨,归葬祖师陵。
谢青鹤霍地坐了起来,摘下手腕上的却魔珠,怒道:还不快点滚出来!
不老魔尊咻地窜出来,转身就要跑。看着这货垂死挣扎的样子,谢青鹤气得直喘气,也确实佝偻着肩背喘了一会儿,才捏起指诀:摄!
就在不老魔尊飞入谢青鹤眉心的瞬间,谢青鹤身周光景瞬换。
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腥臭的池子里。
有人高喊:有人落水啦!哎呀,怎么掉放生池里了?
谢青鹤迷茫地看见了一只老乌龟,正嫌弃地往晒背台上爬,仿佛嫌弃他弄脏了池水。
对了,这里是安国寺的放生池。
天已经亮了。
和尚们正在做早课,义工们则在洒扫,为迎接香客做准备。
听说有人落水,马上就有热心人冲过来打算救人,谢青鹤已经爬到了晒背台上,一边喘气一边跟老乌龟大眼瞪小眼。堂堂寒山剑派掌门大弟子,日行千里的谢青鹤,这会儿委实动弹不得,只能跟乌龟抢地盘歇一口气。
你等着,你别怕,我们马上来救你!和尚庙里,终究是善心人居多。
谢青鹤看着逐渐敞亮的天,噗地咳出一口污血,对老乌龟说:看,我还活着。
失去两根拇指的和尚将双手藏在僧袍阔袖之中,站在放生池边,看着满身血污的谢青鹤,眼神复杂。谢青鹤回头看他时,他微微摇头:谢施主。
谢青鹤轻声道:这可不妙了
身负重伤的时候,遇见了刚刚被自己削了手指的仇家,应该怎么办?
第29章
仍是那间禅房。
仍是那张古板素净的云床。
谢青鹤换了一身干净的僧袍,嗅着淡冽的檀香,虽说浑身上下还是疼得要命,到底松了口气。
这种能从窗棂里看见明媚阳光的感觉,可比心魔池里乌沉沉魔气笼罩的滋味美妙太多。何况,那个才被他削了拇指的和尚,也没有翻脸追杀他,反而给了他衣裳,给了他床,现在还在给他煮面。
没有了拇指,做什么都不方便。和尚两只手都缠着纱布,笨拙地用筷子搅着砂锅。
谢青鹤就闻着味儿不对:你在面汤里放什么了?
和尚用布裹着砂锅,把刚煮好的面从茶炉上端下来,放在托盘里。
大约是怕烫着谢青鹤,和尚端起托盘又放下,先上前扶谢青鹤起身斜靠在床上,确认谢青鹤不会体力不支滑到之后,又拆了靠窗榻上摆着棋盘的小茶几,挨着谢青鹤放在了禅床上。
谢青鹤看着他忙前忙后,终于把那碗煮得滚烫的砂锅面,安安稳稳地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很漂亮的一碗面。
雪白的面条,翠莹莹的青菜,配着两筷子切得均匀的冬笋,两朵香菇。
近在咫尺闻着味儿,谢青鹤肯定,汤里绝对还有一勺猪油!
和尚念了一句佛号:贫僧素知谢施主不求锦衣玉食,只求衣净食美。戒是贫僧的戒,不是施主的戒。他看上去情绪很平和,一双宁静漆黑的双眸望着谢青鹤,看不见半点戾气与仇恨,施主身吞群魔,命不久矣。贫僧岂能吝啬一勺油?
谢青鹤不止肌骨寸裂,五脏六腑也都是伤痕累累。从咽、喉、食道、胃到肠子,都是出血伤口。
他这样的情况,根本吃不了任何东西。
可,除了疼,就是饥渴。皮囊的负担太大,身体本能地渴求能量,想要自愈。
一碗热气腾腾的砂锅面,香喷喷地放在面前,谢青鹤只能闻闻味儿解馋。
你倒是很想得开。谢青鹤捂住自己的喉咙,咽喉里的血在凝固,结块,说话时难免触动,痒呼呼地吭吭咳了出来。多半吐在了谢青鹤手里,也有些遮掩不及飞溅在茶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