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拆楼的急文原是姜越代他签印的,那这地底冒水的异象,究竟该算在他头上,还是该算在姜越头上?而如若前世的姜越同此世一样早已对他有意,也同样迟迟未下决心造反,那他看见的兵临城下与一怒逼宫,难道就真是姜越的本意么?若那时的姜越本意并非造反,而只是想救他,所救不成才铁骑破城,那究竟该说是姜越的造反成就了他前世荒唐凄凉的结局,还是该说因他惨死,姜越才变更了那一世的命?
——更或是冥冥之中他二人命理早相联结,或此起而彼伏,或阴盛而阳衰,或两相牵扯,或遥遥互映,却从来动若参商,不睦,不见,相差,相离……
想到前世最后数年与姜越的种种,裴钧眉心一抖,垂下头去,少时只唤宋毅道:“出水了,于百姓是好事儿。若叫工部的查过未有塌陷之险,便开井罢,楼也照修。”
“是,是,大人说的是。”宋毅连忙应了,又紧跟他身边低声问:“那递去内阁的文书,这凿水之因……”
裴钧反身走回轿上,落座了,淡淡吩咐一句:“经手人都记我的名字,写好也递来我手里签印,万莫再过晋王府去。”
宋毅直觉夹在本堂府尹与少尹间颇为难做,掀着裴钧轿帘儿的手就迟迟不肯放下:“那王爷若是问起来……”
“王爷那儿我自会交代,你就甭管了。”裴钧说完这句,皱眉一摆手把宋毅挥开,宋毅便终于放下帘子,一路絮絮报着京兆司近日公务,渐渐也随轿行到了城中大道上。
此处向南直抵京南城门,向北便是皇城禁宫,道路笔直宽阔、纵分东西,平铺在青天白日下,宛若可将天下万民之声,直送达九霄天听。
晌午的日头正好,晒得道上地砖散发些烘热的春暖。商贩们正在道旁预备开张,巡城的兵防也刚换下一日里的第一班。
裴钧刚与宋毅相说完毕,彼此别过,还未放下窗帘唤人起轿,却忽听一阵马嘶人喝,伴随哒哒蹄声打南边儿赶来。
他寻声看去,只见是个满身风尘的老者,正骑着匹嶙峋瘦马飞奔而来,眨眼已从他轿侧疾驰而过,直直向南宫门赶去。一面疾行,那老者嘶哑的声音一面勉力呛呼着:“让道!——让道!——”
闹市奔马,何其危险?裴钧直觉有异,便连忙掀帘下了轿来。一旁宋毅也和他一起匆匆往北几步,仰头看向那老者所行的方向。
待看清了,宋毅面色一变:“不好,裴大人,那人是朝闻鼓堂去的!”
闻鼓堂,地处南宫门夹道,属御史台辖下,单辟一门在南宫正门侧旁,内设一张大鼓,名“登闻鼓”。历代百姓含冤受害却无处受理者,若到此击打登闻鼓面,便可用轰然鼓声惊动天听,以此将冤情呈告给禁宫中的皇帝,求助于这最后一片青天,望皇帝为民做主,平息己身的冤抑。
这奔马疾驰的老者若是一心前往闻鼓堂,就必然是去击鼓鸣冤的。
“……坏了。”
裴钧神思一动,忽而直觉那奔马而来的老者极可能是久久未能入京的梧州知府李存志,当即不遑多想,拉过道旁一个商贩的矮马,跃身而上便一夹马腹,在宋毅与周遭人群的惊呼中,牵缰向那老者处狂奔而去。
皇城门外,数百步之距,奔马不过瞬息而已。裴钧一赶再赶却还是未及奔入闻鼓堂去,此时人尚在南宫门外,就已听闻堂中传出阵阵急鼓,震声如雷,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