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的磕头声在阔大的宫殿里响着,不一时左都御史赖名成的额头上就已经现出了血青。
皇帝有些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挥手让侍卫将他叉了下去,这才淡淡扫了范闲一眼,说道:“范提司,你身在监察院,律法所定特权极大,日后行事,定要愈发小心才是,切不可丢了朕的颜面。”
难得找到了这么一个和稀泥的机会,英明的陛下当然不肯放过,挥手止住了范闲请奏之举,太监知意,高声宣布散了朝会。
范闲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陛下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表现的太偏向自己。
他心里还不满足,诸位大臣却已经是深切地感受到了陛下对于范家小子的回护之意。众臣从太极宫里往外退的路上,纷纷上来表示对他的安慰之意,此时的大臣们似乎都成了都察院的敌人,将对方贬的一塌糊涂。
范闲一一苦笑应对,瞥见父亲正佝着身子,老态十足地往广场上走去,心头一动,赶紧上前去扶着。群臣在后方看着这一对父子,不由连声赞道,父子同朝为官,父慈子孝场景现于宫中,实在是一段佳话。
范尚书发现胳膊一紧,侧头看见是儿子来扶着,不由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安之啊安之,你怎么就不肯安份一些呢?”
范闲也是满腹委屈,谁能想到信阳那边总是阴魂不散地盯着自己。
临到宫门处时,却有位小太监悄悄跑了过来,传了陛下的口谕,便拉着范闲一路小跑地往后宫赶去。范尚书神情复杂地看了自己儿子的背影一眼,忽然间觉得这小子虽然常年扮着冷静稳重模样,但这小跑起来,却依然显出了骨子里的佻脱,与这宫中庄严压抑的气氛实在有些不合。
有同僚从后方来了,范尚书的眼神马上换作古井无波,微微一笑,与群臣一路出了皇宫。今日的雨早就歇了,但宫前空地上仍然是一汪汪水浸着,那几个都察院御史已经浑身湿透,却依然倔犟的跪在湿地上,而面色愤怒的左都御史下了朝会,也直挺挺地跪到了那几人前方,还将自己的乌纱帽取了下来,捧在了左胸。
看着这一幕,诸位大臣才知道事情依然没有完,舒大学士上前劝慰了几句,发现没有效果,便摇着头离开,而更多的大人们却是赶紧坐着马车回府,知道这件事情会越闹越大,自己还是躲远一些比较安全。
只有范尚书在这一行人面前稍站了片刻,然后吩咐自己府上的护卫,为这几名御史大夫取来伞具,守侯在一旁,因为谁都不知道呆会还会不会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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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小太监领着一路小跑,穿过了几道宫墙,来到了御书房外,小太监已经累的气喘吁吁,范闲想了想,真气微运,也让面色变得红润了一些。
他有些心绪不宁地进了皇帝的御书房,依着小太监的指点,小心翼翼地站在了皇帝的软榻之边。没过一会儿功夫,书房旁的一道布帘微动,换好了常服的皇帝走了进来,看着面色沉稳,眸子里闪过一丝激动的范闲,陛下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过于拘礼。
范闲于是真的很光棍地没有下跪行礼,接过小太监端过来的绣墩儿,老老实实地坐了上去。
今日的御书房,比起那日要清静许多,只剩下皇帝与他两个人,所以局面显有些诡异,范闲面色平稳,心中也自有些忐忑,因为猜想只是猜想,虽然经由陈萍萍的言语和这一世以来的诸多细节,早就已经证实了这个猜想——但如果呆会皇帝真地将这个猜想挑明的话——自己该怎么办?
就当范闲越来越觉得皇帝准备戴上慈父的面具时,却被接下来的话,打醒了过来。
“范闲,你不缺钱,为何贪钱?”皇帝陛下冷冷看着他,很直接地问道。
一滴冷汗从范闲的额头上滴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先前确实有些自作多,更知道自己通过柳氏收受银票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瞒过眼前这位陛下,站起身来,很认真地说道:“万岁,因为臣执掌监察院一处,所以要收银票。”
“噢?”皇帝似乎有些好奇他接下来的话。
“要真正地监察官员,那么首先就要融入官场,像以往监察院一处那种清水冷铁油盐不进的模样,虽然可以依靠庞大的密探系统,对于京官做出有力的监察,但是就像是雾中看花,总是看不清楚,对于京官系统中最要害的那些交易,始终无法摸清楚。”范闲小心解释道:“要监察官员,便得自己变成官员。”
他苦笑着继续说道:“万岁也知道臣久居澹州……”说这句话时,他低着头,却能察觉到皇帝听见这句话时,有些细微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