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面,景王殿下还真没见过。她忍不住舔了下唇,又觉得这个动作太过于露骨,轻咳了一声,把玉周的降书反手盖在案上,道。
“三城六郡,年年进献贡品,称大启皇帝为天父……这个新接手玉周的小皇帝下刀倒是狠,把可莱依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肉都给割下来了。”
“百战百胜,风光凯旋,还拿回了降书,娶到了当朝国师。”齐明珠感叹道,“你还真像话本里写的,不过话本里常常是男将军,娶得是女娇娘。”
“什么女娇娘。”沈青鸾皱眉,“哪有一个有玄灵子好看。”
齐明珠被她噎了一下,正想反驳,忽地想起郑玄的容貌来,竟也不知道该怎样反驳她了,见着这张颇为得意的脸,只好顺着她:“好好好,国师大人最好看——那你可想好了,他内力沉封,天生毒症,后又雪上加霜,你们命都系在一起。”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看你活了八九十年不成问题,至于郑玄,大抵要看他的造化,说不准你就要折个一半的寿,沈青鸾,我问你,值得吗?”
“值得。”
景王殿下答得不假思索,她丝毫没被这些话影响,反而道:“孤身长生如凌迟,八九十年太长,对半正好,生可同衾,死可同穴,到大启的锦绣山河之下,我仍旧护着他。”
齐明珠听得失神,最后叹了口气,随后笑了下:“沈青鸾,你身上可是两个人的命,不若现在就告诉我,你在战场之上杀气上头,辨不清人,是怎么回事?”
自那一日之后,神武军中盛传主帅除却将星之外,亦是杀星降世,在那时就是神魂归位,险些没回过魂魄。
这自然是假,齐明珠只是听听便罢。他随手翻了翻手边的医书,将书册打开到某一页上,看着沈青鸾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
沉默蔓延,静谧渐冷,化为一阵寂然,在这样的安静之中,唯有沈青鸾屈指敲案的声音,沉闷又毫无规律地响起。
她神情渐凝,目光向齐明珠望了过去,道:“即便告知给你,你也没有什么办法。”
“我懂。”齐明珠道,“难不成话本里的将军们都要有一些隐疾不成?有些不能人道,有些怪僻难改……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狂性失智?”
他只是打趣罢了,没想到沈青鸾还真的点了点头。
“世事有得有失,”她抬眼道,“天生将才,世代忠良,但也有一些隐患,不过并不碍事儿。”
齐明珠对这个“不碍事儿”颇感怀疑,他看了一眼医书,问道:“老侯爷也同样么?”
“嗯。我父自成亲后甚少出征,他年轻之时,据说也有类似如此的症状。”
“你们啊……”齐明珠吸了口气,慢慢地吐出来,无奈道,“这并非病症,而是天赋异禀的一种……”他斟酌了一下词语,“一种奇异状态。”
他将医书里的那一页递给沈青鸾,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简而言之,多泄火气,成亲以后折腾折腾郑玄就好了。”
沈青鸾:“……”
·
安川城在神武军来援后安定下来,由沈青鸾击退玉周,夺回两郡,胜得酣畅淋漓。而景王殿下大婚之事,几乎可以说是举城皆知,全城百姓都在筹备期待这一日。
因大启习俗,婚前双方不能相见。郑玄与沈青鸾相隔虽不远,但却仍旧要遵守此礼……至于这段时间是在做什么。
……咳,其中内容,不能细说。
安川城中男女比例相差仿佛,中间男娶女嫁要略多于女娶男嫁,但也只是略多而已,男子嫁人并非什么稀罕事,毕竟如今的启朝,女子官至高位、或是位同王侯的,也不在少数。
沈青鸾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那个。
由于婚嫁习俗流传千年,近些年才有所更改,因此很多旧俗还是在沿用的,有时候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要将所有的流程走过一遍,有些事情……堪称羞耻。
不止是西北重城安川,在大启内很多的地方,都有女子出嫁卷长发,男子出嫁戴耳饰的习俗。
此刻已值静夜,烛火晃动之下,层层垂落的帐幔之后,传来很轻的“嘶”声。
极有经验的姑姑挽着墨发,发梢软软地卷曲着绕回颈前,以示其安川当地、成亲已久的身份。她上了年纪,大约有近五十岁,是实打实的老资格。
不过安川城地处偏远,臻姑就算是指点过很多嫁娶之事,也是头回遇上这么清贵的贵人。
她卸了之前用来穿耳孔的银饰,将景王那边儿送来的一只玉质耳环呈上来,道:“国师大人?”
郑玄总是想抬手碰一碰耳垂,但又忍了下来,他慢慢地放下手,指尖触过那只玉质耳环,闭上眼由着臻姑给他戴上。
不沉,有点冰凉的感觉。
“国师大人。”臻姑对着铜镜看了一会儿,满意道,“等到明日,便是嫁过人的男子来伺候您了,景王殿下是全天下万中无一的巾帼英雄,待喜车过城时,必有全城百姓感念她的恩德,为您……”
她不说还好,真说到明面上,郑玄几乎有些听不下去了,他耳根发热,原本霜白的肌肤跟着泛红,在心里默念三清祖师,又有些惭愧地想,祖师他老人家现在,大概不想让自己念。
郑家如此高的门第,从没有过男子嫁人的先例。郑玄深深地吸了口气,想到昭昭靠近过来时那双明亮的眼眸,那些情真意切、语意缱绻的话语……让人无法拒绝。
只想对她说,好,我嫁给你,永远留在你身边。
莹润的玉环缀在白皙耳垂上,被烛火映出软融的光。等到臻姑将诸事再次讲过一遍离去之后,郑玄才将方才呈过耳环的托盘放置眼前,从木质底层下抽出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条。
他抬手展开纸条,一眼便认出这是沈青鸾的字迹。
不能相见,连话语寄托纸上,都要悄悄地进行,否则便是破坏了规矩。景王殿下恐怕两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郑玄抬指触过墨迹,有些眷恋地抚过署名上的“昭”字,目光移开,从头看起。
一字一句,都带着缠绵的余温。
·
迷山竹苑。
风拂竹片,骤起零散碰撞之声。
玉虚怀里抱着那只师父捡回来的小狸花猫之之,一边满脸苦闷地跪坐在师祖对面,与明玑子下棋。
他自然是下不过明玑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