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
一个冗长的世纪随着时间的滚滚洪流走到了尾声。
十二月头的光景,程远质好不容易订上了近段无比火爆,一位难求的圆苑。考虑到老婆生产后要待在家里坐月子,下雪后的天气不宜出门,为了庆祝老婆肚子里即将降生的小生命,也为了庆祝不久后将要来临的圣诞、平安夜与新年,于是今天一大家子人都齐聚在了这家饭店门口。
六岁的程阮被爷爷牵在手里,身上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里面套了一件高领酒红色毛衣,头上戴着一个驯鹿样式的红色毛绒耳罩,一张小脸被衬的雪白雪白,比道路两旁新下的雪还要白上不少,笑起来时喜庆的不得了,像个年画里跑出来的娃娃。
没有订到包间,一家人坐在大厅里吃饭,周遭座无虚席,人声鼎沸,拥挤而热闹。
圆苑最出名的是他家红烧肉,作为本帮看家菜之一的红烧肉在上海可谓家家户户都会烧,但每家烧出来的口味都不一样,而圆苑能以它作为看家菜,在沪上扬名,还引得宾客盈门,必然有其特别之处。
程阮听完程远质拿着一杯黄酒,面色泛红地跟家人渲染这个红烧肉多么的酥而不烂,甜而不腻后,不以为然地咂咂嘴。六岁的小朋友已经颇具自我意识,心想再好吃能好吃到哪里去,肯定没有外公烧的好吃。其实她好几年没吃外公烧的饭了,味道在记忆中也有些许模糊了。但小孩仍旧对亲近人烧出的饭菜存着依恋情绪,固执地认为没有更好的可以替代。
红烧肉端上桌面,摆在程阮面前,程阮嘟了嘟嘴,踮脚做作地夹了一筷放在远处的酒香草头,对它表示不屑。
爷爷见红烧肉上来就程阮一个人没夹,夹起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红烧肉放进程阮的碟子里,“切呀,囡囡,个米道老灵额!”(吃呀宝宝,这味道很好的)
程阮见一桌人都将目光投向她,好像不吃就会成为异类,于是不情不愿地夹起盘子里那块被浓油赤酱浸润得锃亮的肉,沿着边缘小小地咬了一口。
入口是淡淡的咸,夹带着丝丝缕缕的甜,糖与油脂相互作用,再佐以酱油搭配,烹入上好黄酒,极大萃取出五花肉其鲜味,再辅以长时间小火炖煮使酱汁完全沁润入肉,皮脂下的瘦肉也酥软湿润,丝毫不干柴,牙齿咀嚼几下,煮的软弹的肉皮在舌尖跳跃,馥韵浑厚的香气盈满口腔。
是唇齿留香的甜蜜蜜。
是某种飘荡在心口的幸福滋味。
味蕾的满足让小朋友不自觉弯着眉眼笑出来。
程阮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筷子上缺了块小口的红烧肉。
怎么会比外公烧的还好吃。
可事实就是比外公烧的还好吃。
六岁的小朋友碰到好吃的没个节制,五块红烧肉就着两杯热茶,几分钟功夫囫囵着就下了肚,胃部很快鼓鼓涨涨。连娘娘给她盛的,平时最喜欢的腌笃鲜也再喝不下一口。
吃饱后,一双失去焦距的乌溜溜眼珠四处打转,无聊地打量着大厅里的情状,无甚期待地等待饭局落幕。
忽然,门被从外推开。
进来了一群人。
经理热情地迎上去,满脸堆笑地把衣饰雍容,气质高雅的年轻夫妇往走道里的包厢引,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对瞧着比她大上几岁的男孩女孩。
男女孩都长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