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崔织晚没大听清楚，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什么这桩那桩的？”
明夏张了张嘴，却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没说。
周嬷嬷毕竟上了年纪，除去府里的事情，旁的也不大顾得上；阿酥那傻丫头又向来是个没心眼的，只知道一味地纵着姑娘；而姑娘自己，真真是那等“聪明面孔笨肚肠”的娇小姐，得乐且乐，从不为今后多做打算。
可怜这一屋子人，独她现在最忧心。
眼瞅着梁公子都十六了，寻常人家的公子到了这个年纪大多定了亲，自家姑娘也该懂得避嫌才对。
可明夏望着崔织晚高高兴兴的模样，想提醒几句却又无从说起。
眼下的情形，她既盼着那位梁公子早日高中，又不愿见他事事顺遂。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两人实在太不相配了。
若梁公子不中，一直无依无靠地留在吴州，恐怕是没人看得起他的——老爷虽说尊崇读书人，可怎么也不会将唯一的掌上明珠许给个穷秀才。便是梁公子真有此意，恐怕也无缘坐定，终要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与之相对，但凡梁公子中举，不拘第几名，这件事情总还有回旋的机会。可明夏又忍不住想，既得了功名在身，哪有人不盼着仕途坦荡，步步高升的？
这些年来，她还从没听说过哪位五品以上的官员新娶了位商户出身的娘子。
崔家的财力于官场上无甚益处，再者，那些贵妇官眷圈子可不是好相与的。有个这样的岳家非但不是荣光，或许还会变成阻碍，平白落下话柄被人戳脊梁骨。
明夏有时也劝自己莫要思虑太多，杞人忧天。如今夫人待姑娘如亲生女儿一般，日后在亲事上绝不会故意使绊子，难就难在姑娘自己的心思。
若为她着想，留在吴州必然好过远嫁，低就高攀都比不上门当户对。
不过，不论今后怎样，她和阿酥都必定要陪嫁过去的。再苦再难，总还有她们陪着姑娘。
崔织晚收拾了一阵，便绕去了小花枝巷寻梁追。
结果还没到门前，远远地便望见两道熟悉的身影朝她的方向走来。
竟然是梁追和重山。
崔织晚兴高采烈地迈步跑过去，梁追看见了，却来不及拦她，只得快走几步，稳稳地接住了她。
“怎么总是冒冒失失的。”
他皱了皱眉，崔织晚却注意到他发间沾了许多雪水，赶忙将阿酥手里的另一柄纸伞递给他：“这样大的雪，怎的不打伞就出来了？”
说罢，她看了眼重山，分明是在埋怨他不够细心。
重山十分无奈，自家主子出门向来如此，除却要紧的东西一律不带，他如何敢置喙。
“哪里就这么冷了。”梁追侧身挡在风口，一只手接过伞，一只手替她拢了拢斗篷，轻声道：“我现下有事要去书院一趟，原本正要去寻你，你来得倒巧。”
“啊，所以是不能去赏雪了吗……”
崔织晚有点失望，她盼了多日的初雪，难道就要这样被爽约了？可梁追看上去确实挺着急的，她总不能拦着不让人家干正事吧……
“那倒也不是。”梁追看她小脸耷拉着，十分沮丧的模样，笑了笑：“只是去送些东西罢了，用不了多久，你先上山去寺里等我。”
崔织晚闻言又欢喜起来：“那我回家等你罢！等你从书院回来，咱们一起上山。”
梁追无奈摇了摇头，这丫头哪里吃得了雪天爬山的苦：“如今积雪尚浅，山路还算好走，你若同我一起，我可没办法背你上去。”
“唔，那好吧……”崔织晚闷闷地，谁让梁追总是有理，她只能乖乖听话：“那我就在寺里等你，你一定要早些来，不许骗我！”
上回张娴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谁知道他出去一趟又会遇到什么姑娘什么小姐。
“我哪次骗过你？向来只有你骗我的份。”
梁追失笑，随口打趣了她一句，说罢便转过身，似是要走。
此时此刻，轻薄的素白雪花铺了满地，白日里，四处亮晶晶的。俊秀出众的少年朗然立于她眼前，撑着伞，一步步走得沉稳又挺拔。
崔织晚看他渐渐远去，离自己越来越渺茫，突然十分难受，像是哪里空出了一大块。
他与满目的琉璃色格格不入，却又像是天边云外晕出的最后一笔浓墨。沉沉浮浮，压在她心头，化也化不开。
“……梁追！”
崔织晚莫名心慌，忍不住唤了他一句。梁追原本已走出很远了，却依旧应声回头，遥遥望向她。尽管隔得很远，崔织晚依旧能感受到他认真且沉静的目光。
罢了，只是去趟书院而已，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她又霎时安心下来。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追上去，只是踮起脚，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梁追似是微微颔首，也朝她挥了一下手，催促她赶紧回去，莫要着凉，之后便转身继续向前。
崔织晚一直目送他，直至那道墨色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姑娘站在这一动不动的，只顾着看，倒成了块石头了。”阿酥替她撑着伞，打趣道：“还不如跟去瞧瞧，免得又平白记挂半日。”
崔织晚被她编排了一番，倒也不怎么生气，微红着脸转身往回走：“我才不跟去呢，一直缠着人家，岂不惹人厌烦？”
“能瞧一日算一日，若哪日真瞧不见了，姑娘定是要掉眼泪的。”阿酥嘻嘻笑道。
崔织晚只当她又说疯话，根本不搭理，只在心里默默想，纵使她和梁追哪日起再也不见了，总该还有个道别在前头。
那时她或许是要哭鼻子的，可等她哭够了，诚心诚意祝梁追前程似锦，大家好聚好散，日后就不会再难受了。
彼时，她只这样想，全然不晓得世事难料。
直至多年以后，崔织晚还时常想起天元十九年的这场初雪。想她当时如果拦住梁追，或与他同行，亦或者从未提及赏雪一事，最后的结局又会是怎样。
不过，人生哪有什么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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