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尼达姆怀里搜出来的那个奇怪的小塑像。
借着阳光,她终于看清了那个雕像的全貌。
这是一具神像,一具长发垂落至脚踝,身体曲线柔美却傲人,薄纱缱绻的……纯白女神像。
当然了,此时此刻,纯白的雕像上面已经被沾染了层叠的液体,将整个面孔都染得透红,只有身体的某几个部分得以幸免,只是这样夹杂着惨白的血红看上去显得更是格外诡异了。
叶瑟薇顿住了脚步。
这是死亡与欲望之神。
没有人知道神祇的真正模样,每一座神殿里的神像都是不一样的,而民间供奉所用的小型神像则是会按照当地的主神殿里雕像的样子做等比缩小。
而叶瑟薇手里的这一尊,不偏不倚,正是矗立在金色神殿一侧的那尊神像的造型。
这尊小神像的由来昭然若是,叶瑟薇神色复杂地看着神像,心里大概有了一个猜测。
尼达姆多半是不会直接杀了她的,而一开始她在密林之中奔跑的时候,对方只是给她造成了皮肉伤的举动也证明了这一点,换句话说,对方除了杀死她的任务之外,极有可能还带着一条“在女神像面前自愿解除婚约”。
叶瑟薇觉得自己被恶心到了。
她用在自己原本就已经充满了血污的裙边用力擦了擦神像,却发现并没有什么用。经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那些血迹已经凝固在了上面。
反而是在擦拭的过程中,她注意到,她手腕上被标记的痕迹,倒是已经消失了。
擦不掉那些血迹,浑身又带着粘腻,虽然鼻腔已经算得上是熟悉了这样的味道,但到底还是刺激得人头晕目眩。
墨菲斯虽然没有向后看,但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动作,侧头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出言安抚,而是问了毫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今天的早餐是什么?”
侧门处的守卫似是早就收到了魔法传讯,几乎是普一看到墨菲斯的身影,就已经做出了被谦卑的行礼姿态。
跟着他走进了厚重的墙门,叶瑟薇这才反应过来。
……在生死之间游走之后,回归现实,她还是一个小小的、海加尔府的,送饭侍女。
而现在,她的老板,正在神色温和地问她早上吃什么。
“前几天的早餐你都好好吃了吗?”叶瑟薇顺手将神像夹到了腋下,并没有什么特别尊重的意思在里面,快走两步:“我有和梅尔巴嬷嬷特别嘱咐了那天我们说过的菜谱,这几天上课我还记了新的笔记——”
说到这里,叶瑟薇突然记起了一件事:“对了,上次我似乎掉了一页书单在你那里,你有见到吗?”
在进入海加尔公爵府后,两侧凡是远远看到两人身影的侍从和侍女,全部都恭敬俯首,一眼望去全都是或茂密或微秃的发顶和脑壳。
“谁推荐你看那些书的?拉斐尔?”墨菲斯将她擦拭神像再不甚在意地塞在腋下的动作尽收眼底,唇边露出了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他顿了一下脚步,将她夹在腋下的神像抽了出来,然后毫不留情地直接捏碎,再拍了拍手上的灰烬:“那些书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可以来问我。”
……这话配上这个手捏神像的动作,总觉得墨菲斯手里捏碎的不是女神像,而是拉斐尔。
留着神像也没什么用,叶瑟薇纯粹觉得到底是一尊神像,还是因为那则订婚细则而让她观感不错的神祇,所以不好意思直接顺手扔掉罢了,这会儿墨菲斯随手捏碎了,她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啊,少主也认识拉斐尔教授吗?”叶瑟薇下意识问道。
“嗯。”墨菲斯停住了脚步,淡淡应了一声,并未解释更多。
叶瑟薇这才发现,两个人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主堡门口,梅尔巴嬷嬷早已等待在原地,她虽然也收到了来自夜巡守备团团长林奇的讯息,但当她亲眼真正看到墨菲斯的时候,还是有激动的神色从眼中流露出来,她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俯身恭敬行礼:“少主。”
她的身侧是精致漂亮的小餐车,叶瑟薇从墨菲斯身后走出来,站在餐车面前,下意识准备伸手推车的时候,双手却停顿在了半空中。
倒扣在餐盘上的银色菜罩倒映出了她的面孔,映入眼帘的双手上也染满了血迹。
她实在太狼狈了。
虽然也不算是没有心理准备,但叶瑟薇还是被满脸血污的自己吓得后退了半步。
这么狼狈的时候,是不应该触碰食物的。
步履间传出的动静传到了梅尔巴嬷嬷耳中,她没想到少主身边还有别人,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眼神却是顿住了。
叶……叶瑟薇?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会是这幅模样?!
梅尔巴嬷嬷脑中的震惊还没演化为实际的猜想,墨菲斯已经开口了:“推进去吧。”
叶瑟薇已经被自己的狼狈模样惊住了,还有种“自己竟然这个样子在墨菲斯面前待了这么久”的奇异羞赫,她浑浑噩噩地举起双手:“可是……”
“我说过了。”墨菲斯站在她身侧,微微俯身:“我与你同罪。”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血污压不住他身上龙喉花奇异的香气,清晨花园里盛开的花朵与他身上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叶瑟薇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墨菲斯已经伸出了一只与她一样沾着血污的手,在餐车的推手上轻轻拂过。
血污顿时沾染在了洁白漂亮的餐车上。
“现在可以了吗?”
叶瑟薇神色复杂地抬手推车,沿着熟悉的线路向前走,然而走到楼梯分岔路口的时候,墨菲斯却突然开口道:“这边。”
仿佛要幽闭到永恒的厚重的大门无需推动,随着黑衣男人向前的步伐沉沉开启,厚天鹅绒的窗帘被无声的魔法牵动至两侧,阳光隔着透明纱帘穿了进来,房间明亮而温柔,主堡已经封闭了许久的所有房间都在这一刻彻底敞开。
风卷着龙喉花的味道灌注进来,墨菲斯在看到房间里这样的光线的时候,明显不悦地皱了皱眉,但他到底忍住了,走向了主堡餐厅的位置,然后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污会染脏什么。
叶瑟薇第一次走进这间房子,她将餐车停在了长餐桌旁边,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动手主动去布置餐桌。
“梅尔巴,带她去梳洗。”墨菲斯靠在椅背上,随手拎了一张雪白的餐巾擦了擦手指,而就在他对着别人说话的时候,他的神色也变得怏怏和不耐起来。
一直保持着距离跟在后面的梅尔巴欠身应道:“是。”
叶瑟薇率先走出了房间,而梅尔巴忍不住回头偷偷看了一眼,餐车上的所有餐盘已经自己跳跃起来,不发出任何声响地迭次排列在了餐桌上。而男人手上和身上的血污早已消失不见,他只是懒散地随意动了动手指,于是斜切熏肠三明治便听话地跃入了一个单独的餐盘里,然后又在另一个餐盘里分了一份新鲜的沙拉菜出来,随即,这两份食物都被放到了长餐桌最上首的空位上,刀叉跃动着排列在两边,明亮色泽的果汁壶也自己倾斜身体,将琉璃高脚杯倒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