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念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在意识不清的时候认错了人。
毕竟以廖和平的性格怎么可能亲自去学校带走她,他一向十足的谨慎,生怕给任何人留下把柄。
但如果是其他人,要么没有什么绑架她的理由,要么不会在这样的环境中安置她。
百思不得其解时,外间传来门把手被拧动的声响。
几秒后,穿着衬衣西裤的廖和平逆着光走进来。
他大概是刚洗过澡,头发看起来还有些潮湿。
看到对方的一瞬间,沉念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担忧,但内心深处确实松了口气。
还不等对方开口,她便霹雳吧啦道,“廖和平??你发什么神经把我迷晕了绑到这??你应该知道我学校里装了摄像头吧?你是不是疯了?”
廖和平用饱含深意的眼神望着她,静静听她说完,有些讽刺地勾起嘴角,“装了摄像又如何?还是说你打算回去拷贝下来威胁我?”
沉念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微低下头回避与他对视,语气放软了几分,但依旧带刺,“我没这么想,只是觉得一路上都是监控,万一给人留下什么把柄你没法跟你老婆交代…”
廖和平蓦地轻笑出声,“沉念,你说都已经八年过去了,你怎么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天真?”
闻言沉念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恨意,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廖和平对过去以及林皓的事向来闭口不谈,她不懂他为什么今天要拿这事来刺激她。
对方回望着她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对她的恼怒不屑一顾,“我能从学校把你带到这里,当然也能把监控录像从你的设备中清理掉。”说罢他笑了一下,“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他一步步向床的方向靠近,浑身散发着低气压。沉念直觉今天的他格外危险,大脑疯狂亮着红灯响着警报,然而手腕被锁,她除了象征地后退,直至背部紧紧贴上床头屏外什么也做不了。
廖和平边走边将袖子一点点挽起,露出他那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姿态从容、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过来,那张正派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除了平淡再读不出其他内容。
最终他在床前站定,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沉念。
他的目光存在感和压迫感都极强,让人很难做到无视。在他的注视下,沉念只觉浑身肌肉都变得紧绷、汗毛根根倒竖。但大半夜被强行绑来,怒火超越了恐惧,她咬了咬牙抬起头与之对视,却恰好撞进他漆黑幽静得如深海般的眼眸。
那平静无波的海面下深藏着的是疯狂和残忍、无情与冷酷。
是了,沉念不无讽刺地想,廖和平与林皓本就是一种人,他们在疯狂的年代出生,脱缰野马般长大,道貌岸然的政客们用你来我往无休止地权力斗争为他们“启蒙”,他们太早便看透人性,那些执掌权力被塑造成“神”的人们,在他们阴谋阳谋不择手段相互攻讦的时候,在他们为了一己私欲持续不断挑起派性斗争和动乱的时候,他们身上可曾有半点神性?人就只是人罢了,有时甚至都不比丛林中的野兽更高贵…
道德法律的底线在廖和平等人心中形同虚设,因为这些东西本就在他们成长之中缺失。
他们轻蔑一切,也轻蔑自己。
八十年代初,华央高层们虽然对改革开放有诸多顾虑、争论不休,但对依法治国、建立法治秩序却有着高度共识。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吃够了文革的苦头,尝到了自己参与建立起来的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挥向自己时有多疼,明白了在无法无天局面下没有任何人是赢家。12
但廖和平没有吃苦,他与林皓蔑视一切、无法无天地活到了二十岁,他们亲历了无序,见证了混乱、罪恶与苦难,但眼睛里似乎只有作为旁观者漠然的兴奋。
没错,那确实是一种冷漠到近乎冷酷的兴奋。
撕开了文明外衣的人性赤裸地展现在他们眼前,人们的疯狂和贪婪都是那么有趣。
群众真是一种可爱的生物,几句鼓动性的话就能让他们不顾一切地冲锋陷阵。是智慧吗?是愚昧吗?好像都不是。如果让廖和平来评价,他会说那是刻在人性之中的贪婪。
因为真正鼓动了他们的并不是所谓信仰,而是向上攀爬获得权力的机会。不需要让自己更有能力,只用竭尽全力喊好口号、伪装成一个疯狂的信徒就可以踩着那些比他们更有学识能力、曾经“高不可攀”的人往上爬,多么畅快啊。
那场运动对很多人来说是一场永远不愿再回忆起来的噩梦,但对廖和平林皓等人来说确是一场极为难得的人性观察。
他们似乎并没有参与进这场运动,毕竟直到极左势力被粉碎,他们也才是两个七岁的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