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机场取车,已是入夜,高架上车不多,雨中滑行,一路往公寓去。从接到消息到往回赶,几个小时过去,张星野依然无法消化这件事。
心妮居然选择了自杀……
画室一场对质撕破了一切,之后张星野并未再为顾辰浪费任何精力,萱已经处理得很好,而且他知道顾辰在梁家是活不出去的,心妍的心机和强烈的控制欲固然阴损,可心伟的暴怒才是整件事的终结,这位大少一旦惊动,莫说梁家姐妹,就是梁老爷子也挡不住。
其实,顾辰卑鄙,却绝非乞怜之人,事到如今,不用梁家撵,他一定不会留。而张星野反倒答应了萱,要保护他,给他画展,不让他死。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结束了,在大家的通力合作下,可唯一,人们都忘了那个真正的当事人:梁心妮。
心妮,是张星野是看着长大的,梁家最放任的一个孩子,头脑简单、生性好玩,除了随便画两笔,再无长物。年纪不过刚刚二十岁,男朋友已经换了几任,每次都爱得轰轰烈烈,身上的纹身都不知藏了多少。顾辰,确实与其他不同,可是,愿为这个男人而死,这是张星野怎么都没想到的。
如此激烈的方式来表达自我,哪里还像那个毫无主张、浑浑噩噩的孩子?她不是在演戏,生命垂危,紧急抢救,在张星野接到短信的时候人还没有脱离危险。
短信是吴健发给他的。事发突然,心伟急用人,唯一信任的就是吴健。既然吴健知道,那他张星野也就知道了。提前往回走,桐江机场才得知心妮出了手术室,情况算暂时稳定下来,还在监护中。
心情太复杂,看着灯火辉煌的凌海夜景,张星野深深吸了口气。扭头瞥一眼,女孩看着车窗外的雨丝,一动不动,像一只素净的雕像……
她总是这样,安静得让人心疼。
萱对顾辰,深深地爱过,可在她独自从深潭起身下来时,应该就放下了,张星野坚信这一点,更何况还有后来那让她心碎的真相,现在,留下的不过是曾经的记忆和牵挂的痕迹。不过,这一次,得知心妮为他自杀殉情,她在想什么?
一定是在想顾辰,想他什么?张星野似乎猜得到,又似乎,猜不到……
……
房中没有开窗,黑暗中一股油墨颜料的味道。季萱放下披肩,走去把阳台门打开,水汽和着花草味道,闷湿的江南梅雨季。
男人在身后放下行李,走过来,季萱随着转回身,他抬手轻轻捏捏她的脸颊,“早点休息,我去看看。”
“嗯。”
她答应了,可是大手依然没离开,摩挲几下,“没事,啊?”
“你觉得意外么?”
这是出事后她的第一个问题,张星野知道她不是在问这件事,而是问他这个大哥对心妮的了解,“意外。非常意外。”
“他们呢,也是么?”
“嗯。心妮从小就不是个有主见的,没心没肺,更谈不上什么原则,虽然平常宠着,可她家老爷子和大哥一发话,她根本不敢怎样。”
季萱闻言轻轻吁了口气,“难怪。”
“怎么?”张星野略顿了一下,“你不意外?”
她抿了下唇没吭声。没开灯的房间,小脸有些苍白。
张星野皱了眉,“当初她就是这么缠顾辰的?”
“开始是跟着小队走,叽叽喳喳的,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安静了,只跟着顾辰。我在的时候,她就在不远处看着。后来,越来越经常会自己一个人在帐篷外坐着,一整夜,第二天,还继续跟着。那段时间,她瘦了很多。”
女孩的声音,像背影里她的脸颊,没有一点颜色。
张星野突然就受不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谁说她不曾留意,那一段过去,轻描淡写,刻骨铭心……
第一次听她说心妮,是想告诉他,这一次他们都低估了她的感情和决心。是的,张星野包括梁家人都不知道心妮有这样激烈又奋不顾身的一面,难怪,真的是难怪心妍会决定插手。而此刻,苦的是还在监护室里昏迷的人,可怀里这个完好无损的女孩却让他的心像被什么扼住,闷得透不过气……
“她从来不称呼他,可是一直叫我季老师。”
“嗯,”大手轻轻拨开她的发,想劝一句不要多想,又觉得根本不需要,“你休息,我过去看看。”
她没有应,只是看着他,静了一小会儿,她喃喃地说,“我们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闻言他微微一挑眉,“有点?这么说,你还合过啊?”
这么近,男人深沉的声音好温柔,这揶揄别说顶回去,连躲都没法躲,季萱讪讪地抿了唇,他倒似乎挺满意,接着又问,“我呢?”
季萱一怔,看着眼前这男人,哪怕生病,哪怕迷路,哪怕被大雨浇透,都一丝不错,燕尾服弯腰捡蕃茄,刻板,精致,生硬到假。从他出现,就像突然泼洒进她世界的颜料,那么新鲜耀眼,格格不入,从不纠正,一本正经又得意地存在着。比如,此时此刻。
噗嗤,她笑了,原来,他们终归有一点是一样的:不合时宜。
这张小脸,一秒前还寡寡地让人心疼,这一下竟然笑了。张星野揪着的心像被松了绑,倏地放开,嘴巴也合不拢,但是理智告诉他自己似乎是受了点侮辱,“笑!”
她两手环去背后解开他的怀抱,“好了,去吧。”
张星野用力捏了捏暖热的小手,“我走了。”
“嗯。”
这才放心分开,待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顾辰,我会问的。”
黑暗中,女孩轻轻点点头……
……
下飞机就收到吴健的信息,说两天一夜后心伟这才离开医院,回去了。
张星野开车直奔自己的公寓。这一场纠葛,最不该牵扯到的人就是心伟。不问世事的人,简单地享受着生活,对于突然出现在生命里的女孩,几乎是欣喜若狂又不顾一切。可是,现实就是这么不可以思议地残忍,震怒之下,他完全失态,张星野想不出在带着萱离开后,留给他的是怎样的一夜……
那之后,他们没再见面,并非刻意,只是张星野除了工作没再离开萱一步,唯一知道就是心伟并没有搬走,就这一点,兄弟就还是兄弟。
房门打开,眼前倏地一片黑暗,定了定神才就着吧台一点背景灯看清房中轮廓。一股酒味,淡淡地弥散在空中,有人。
张星野走过去,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身上还是早起健身的灰色t恤和运动裤,可见两天前的那个清晨突如其来的匆忙。他靠着沙发,手臂抱在胸前,握着一杯不加冰的威士忌。很端正,一如既往,看不出一点颓丧与疲累,只是微微皱着眉,看着落地窗外已经被雨水模糊得斑斑点点的灯光。
挨着他,张星野坐了下来。桌上没有多余的酒杯,于是拿起酒瓶子,仰脖子喝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