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太过苍白无力,他只能想到亲吻。
在那一瞬间,他内心快速且坚定地冒出一个念头这个人,是在意我的,恐怕比我预想的要多很多。
满足却又抑制不住地心生贪图。
他想要一句真心话。
仉南慢慢转动手腕,却未曾从他的紧握中抽离,掌心相贴,他与他十指相扣。
付宇峥眉心倏然一动。
仉南的手指修长瘦白,交握时,能感受到他握笔的那几根手指指腹上薄薄的软茧,是长期持笔作画留下的印记。
仉南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对方手上,慢声问:陆医生,我是冒冒失失惯了的人,可你却不一样,你向来冷静沉稳,认识你这么久,我从未见过你有失态或是出格的时候,可是刚才,就在你跳下人工湖的前一秒,你在想什么?
付宇峥缄默以对他什么都没想,当时脑中的空白正如此时一样。
你那么理性自持,可是深夜、冷湖,以一拖二,这有多危险你自己没想过吗?
仉南此时脑子一片混乱,但是在乱如麻团一般的纠葛心境之中,却能毫发毕现地找到那根贯穿始终的逻辑主线,他看向付宇峥,坚定而缓慢,一字一句道:或许我说的那些可能性你都想过,但是,你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所以陆医生,这是为什么?
不等付宇峥回答,他自顾轻声说道:因为你在乎。
付宇峥心中狠狠一荡,侧目迎上仉南温热的眸光,听见他温和却又笃定地对自己下了结案陈词:你生气,怪我也好,怪自己也罢,都是因为你在乎。
心脏中央筑起的高墙在瞬间塌陷,仉南温柔而犀利地剖析,他避之不及,躲无可躲。
仉南和他交握的那只手微微用力,终于重复问到之前的那个问题:你说你没有做好我出现意外的准备,那么现在,重新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给我一个答案,你准备好了吗?
这样的夜晚太过于颠簸,落水、慌张,失措和劫后重生的如释重负终于都在这一刻席卷神经,付宇峥良久无言,大脑在此时停止思考,仿佛陷入妄想之中的那个人不对方,而是自己。
小区的路灯透过车窗飘落在两人周身,他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这不是真的。
对方只是沉湎于幻想出来的自我意识之中。
但是理智与虚幻博弈对垒,相互缠斗,他又清楚地明白,即便对方是沉浸在情感的臆想之中,但是他自己却是清醒的。
那么此情此景,他该做什么,能说些什么?
是不是仍然只需要配合?
事实上,从一开始他便是这样做的,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他真的仅仅是出于疗愈而做出的配合吗?
是不是还有一些其他的,莫名留存的原因,在他,或者是他都没有留意的时间点里,悄然发生了?
而这些蛰伏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因素,又是什么?
接下来呢?
他们站立在终点线一步之遥的位置上,到底还要不要向前再迈进一步?
如果越过这条边界,他或者他,又该如何自处?有朝一日仉南恢复理智,回首再看,会不会也将今日的种种,当做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虽然猜不出眼前人沉默不语的原因,但是仉南知道今晚的自己已经越界太多,然而即便如此,第一次表白时无疾而终的落寞却没有重现,他再度握紧付宇峥的手,坦然笑道:陆医生,如果这次你再拒绝我,我真的要怀疑你是不是欲擒故纵了。
付宇峥终于给出一个声音:没有。
我想也是,毕竟这种戏码实在不符合你人设气质。仉南说,上一次我说过,如果我还能有重新表白一次的机会,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你
不过这一次仉南轻声打断他,我还可以给你时间,但是,我只等你一个晚上。
付宇峥诧异地看向他,眼神中流出震惊。
明天上午你没有门诊,也没有手术,是吧?仉南慢慢放开自己的手,犹如最后通牒般,说:明天我去找你,要一个清楚的答案。
付宇峥嘴角渐渐绷紧他明白他的未竟之言。
无论结果如何,对于仉南而言,这都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喜欢坦荡而磊落,但也绝不死缠烂打,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低落到尘埃中。
同为男人,付宇峥当然能够了解同性之间倨傲的自尊。
仉南一只手搭在车门上,下车前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付宇峥眉心轻轻一抹,笑着告别:别皱眉,别忘回家泡个热水澡,明天你等我,我等你。
会不会是一场双向的选择?
他们都在谨慎地等一个答案。
然而第二天,他没能等来问他要一个结果的人。
晨曦穿破云层,室内中央空调恒温于体感舒适的二十六度,仉南在半睡半醒的混沌中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将手伸向床头,摸索空调遥控器。
额前脊背浸着一层湿汗,喉咙嘶哑肿痛,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堆尖上炙烤,但这样从里及外的冒着热气,却让他感到深寒。
眯着眼睛嘟囔一声,没找到遥控器,却摸到了自己的手机,仉南费力掀起千斤重的眼皮,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名字,拨出号码。
只响了两声,电话被接通,仉墨文诧异于这个时间接到他的电话,不明就里问道:儿子?
爸仉南一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粗粝的嗓音惊呆了,缓了缓,才说:老爸,在上课吗?我好像发烧了
电话那端的仉墨文闻言,陷入了一阵古怪的沉默之中。
过了好半天,仉墨文才试探着喊了一声:小南?
仉南他仰面躺在床上,头晕脑胀,对着天花板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仉教授,请问除了我你还有别的儿子?
又是一阵不同寻常的缄默,就在仉南开始狐疑着老仉不是真的做了些什么对不起秦老板的事时,手机突然陷入忙音,被挂断了。
哎我去仉南懵了,这可真是亲爹啊。
从小到大,仉南身体底子一直很好,难得在生病的时候流露出一丝对于父爱的眷恋,就这么被无情忽视了,所以烧得滚烫的现实让他明白求人不如求己,关键时刻虚假的父爱远不如退烧药来得实际。
晃晃悠悠从床上爬起来,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到客厅,翻出家用医药箱拿出电子测温仪,仉南对着自己的脑门嘀了一下,一看温度三十八度七。
靠,还真是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