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从哪一刻,我认出了他,这个我童年时代的小小少年呢。
是在超市排队结账,我鬼使神差地拿起一条健达缤纷乐的那一刻。
*
我一直不喜欢久别重逢,有时候甚至到了害怕的地步。
就像陈染之。
时间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她美好,但也更恶毒。过去经历中一些明明早该随着岁月埋葬的东西,却随着我意识的丰满而愈发的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比如我对陈染之曾经犯下的错误。过去那个小小的他似乎轻易的原谅了同样也小小的我。当时因为无知,我自己告诉自己,你看我都已经被原谅了,他也好像从来没有生过我的气。一切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但是长大后,我才真正的知道自己对他的人生究竟做了什么。或许这一切一定都会发生,不管有没有当时那个愚蠢的我。当时,你又怎么能断定一定呢。
安然无恙的可能原来一直都存在,是我扼杀了她。
小时候,老师说犯了错,一定要说跟对方对不起。
所以我特别喜欢跟人说“对不起”。仿佛她有一种魔法,只要我说了这三个字,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
直到后来道明寺少爷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眼前的男生跟过去我记忆里的那个已经变了很多。从头到尾,甚至连名字都已经不一样。
我对他有很多很多的疑惑。可是很多事情是没法随随便便轻松开口的,尤其是对着这样一个陈染之。不用问,我也知道他肯定经历了很多。
你为什会在高一。
又为什么,你要叫苏恒。
*
我很累。
背抵着墙壁慢慢滑下。直到坐在地上。他过来伸手想要把我拉起来。可能因为刚刚那三个字,我们之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撕扯。
“我不想起来。”这次我没有反抗,只是嘴里小声的说。他也没逼我。收回手,又回到刚才的安全距离。
“你曾经说过一句,说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我开始慢慢找回自己的思绪。
“但是你,不也一样吗?”
你也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还乐此不疲的陪我玩着失忆的游戏,只是玩着玩着发现游戏的初衷不小心背离了开始的目的。
苏恒就立在我的正前方。黑暗衬得他的身影像是一座隐匿在光影中的雕像。我对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他是跟我差不多高的。他偶尔惹我不高兴了,我也能轻松把他制服。后来他慢慢长高,脸上的稚嫩一寸寸褪下。
我记不住他那时候的样子了,我只记得他很不一样。跟他同班的男生们在路上一起走,他总是看起来最成熟的那一个。他要比储盛小,可是两个人看起来更像同龄人。
现在却又不一样。
高中里半大的男孩子,很多少年早熟的,有些老成的甚至像是个中年人。但是他,苏恒,却仿佛停在了那个稚嫩的少年时代。
他不说话的时候,脸很安静。生气的时候,会很冷漠。等到他高兴了,他就会喜欢损你。
等他愿意哄你了。
他就无可奈何。
但这一切都该是属于陈染之的脾性。不该是苏恒。苏恒代替了他,所有的一切,美好或不美好,都隔上了一层薄薄的磨砂玻璃。朦胧,不真实,和距离感。
把一切都摊开了讲,会害怕,会担心。但也会有隐隐的痛快。
事已至此,逃避已经没用了。
他先伸手推了我一把,摔下去后,发现好像也不错。
“从你在电话里问我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我就明白你什么都不想知道。”他的声音也已经冷静下来。
“知道什么?那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试着把一切都拉回原来的位置。
“对,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但是一直放不下这些事情的那个人,始终是你。”苏恒还是这样,想要拆穿什么的时候,从来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那时候你说,你从来没有恨过我,我知道那时候的你真心的。现在我想问问你,你后悔吗?”
我就是这样的人,一边在心里无比自责的默默忏悔。到了另一头,就会抛出这样无耻的问题。
你会后悔吗?如果你后悔了,如果你恨我了。那我就再跟你道歉,然后跑得远远的。远到这一辈子,我一定不会再让你遇见我。
我从来没有试图要紧紧抓住过任何一样的东西,即使是我这心喜欢的。因为我从来也没有抓住过。我始终在失去,失去之后告慰自己,没有关系,会遇到更好的。
一辈子不长。浑浑噩噩也能过去。
只要你告诉自己不配。你就会好受很多。
“我五年级的时候,你不告而别。”
“我很生气。”
“我当时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很生气,当时生气到不想去学校,待在家里饭也不愿意吃。做了很多很幼稚的傻事。周围很多人都劝我,关心我。我收到了前所未有的爱,但是很奇怪,我一点都不需要。”
“你知道我家的情况。”苏恒坦然地回忆:“我的钢琴老师是个很好的人,她曾经很担心我。她鼓励我要看到生活美好的一面,不要沉溺在阴郁的现实中。”
“我不知道什么是美好的一面。我当时知道自己的生活很糟糕,但也还习惯。要被逼着学一大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还要忍受父母破败的婚姻关系。以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