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托人介绍进了一家机械厂,从都市女老板娘成了一个工厂女工。储标在晃荡了大半年后,决定拿出我们家除却盖房子剩下的仅有的一笔存款,买了一辆出租车,和我叔叔搭班跑起了出租。
家庭收入跟以前自然是不能比,但是勉强维持一个家庭的开销还是可以的。
但是,我要的不是勉强。
我受不了勉强。
不过没多久,连这勉强的状态也不复存在。
储盛学校开家长会,陈兰去了回来后脸色都整个变了。
我在楼上做作业。
关着门,也能听见陈兰在楼下电话里跟储标吼。
“所以你说说要怎么办!”
“这不是你的儿子吗?”
“……因为我?他妈不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才有的今天!”
人人都爱翻旧账,旧账是烦不完的。
功勋章是光荣的象征,而陈兰心里那本账本,是她这些年心里被千刀万剐过的疤。
电话挂了,楼下好久没声音。我忍不住溜到楼梯角落往下看。
储盛背对着我,站在阴影里。陈兰的脸部微微抽动,一场暴怒之后的颤抖还在身心激荡。
“妈。”
“我和储悦两个现在算是留守儿童吗?”
“走——。”
“给我滚上楼去——!”
储盛我越来越不懂他,明明我觉得他几乎是我们一家四口人适应的最好的一个。就连储标,晚上吃好晚饭翻着肚皮坐在院子里说说笑笑时,同村人一句‘储老板’的调笑也能让他的笑声变得不太流畅。
储盛不一样,该吃吃该喝喝,除了在家里的屁话少了点,对我的刻薄欺负是一点没少。
但是,原来他也有怨念。
而且是这样的深。
陈兰厂里总是要上晚班,晚上十二点都不见得回来。储标跑出租,一天隔一天不在家。
留守儿童的戏码几乎常常在我家上演。
每次都是我先回来,躲到陈兰他们房间看会儿电视,等到储盛下了课回来煮两包泡面,加根火腿或是颗卤蛋,晚饭就解决了。
然后再就究竟谁该洗碗的事情争执一番,最后不欢而散,将碗筷往水池里一推各回各房间。
其实也并不觉得辛苦,毕竟我自从回来念小学后,每天都要走四五十钟的路去上学。然后一路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班上的同学坐着爸爸的摩托车、或者是自行车上呼啸而去。
那时候我就隐约明白。
人家的命运,好像总是要比我容易一点。
至少,他们不用靠自己的双腿走。
吵也吵了,闹也闹了。
生活是什么?就是你自以为是的发泄一通之后,再回来下跪求饶的的一种游戏。
陈兰辞掉了工厂的工作。她不用再隔三岔五的上夜班,而我也不用因为女工被抢劫的传言,而半夜睡不着,一直趴在窗口等她回来的身影。
对。
我恨他们。
但是我又无比地害怕失去他们。
血缘关系也许就是这么巧妙。
她让我早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爱与恨是一对最完美的共同体。
辞了职,陈兰又没了工作,但是我和储盛每天放学回来都有了热饭吃,晒在外面的衣服也不会因为大雨再淋湿。
但是我妈不可能就这么闲下来,现实也不允许。
我们这里农田里流行种扁豆,收购的产业链也都比较成熟,就是往死了压榨你,爱卖不卖,都烂在田里的那种成熟。
陈兰又二话不说,扛起锄头,成为了一个农民。
从都市女老板,都一个扁豆农民,她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那我,到底又是什么时候真正的体会到家庭的拮据呢。
是在一个巴掌之后。
如果说原来作为“饭二代”的我,每天还能矫情地抱怨一些生活上的芝麻蒜皮的小事,但毕竟我从来没有因为经济而窘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