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低垂下头,神情委顿,许久,才抬起头,盯着苏合,道:“孤问你,如果……如果你是个女人,跟孤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彼此投契,孤对你很好,很爱你,但是你是个凡事很少入心的性子。后来,你遭遇了亲人的背叛伤害,在患难中,你对孤生出些依赖,你还说了你爱孤,应当也不是骗人的,是真爱。”
“现在有个问题,这爱有多深,有没有深到能让你背弃自己的父母,站在孤这一边,同你所有的亲人为敌?”
末了,沈昭有些不甚自信地凝着苏合:“你觉得,我值不值得一个女人为我不顾一切、斩断自己后路,与所有人为敌?”
苏合不语。
沈昭又补充道:“或者……我们应当再培养些感情,生个孩子,等她更爱我一些,再也离不开我了,我再告诉她……”
苏合默默看着沈昭,突然明白了他的心境,随即生出几分同情。
两人正无语凝噎,脉脉相对,魏如海站在门外禀报:“太子妃来了,她说给殿下炖了羹汤。”
沈昭听到瑟瑟来了,神情蓦然变得温柔起来,冲外面道:“让她来吧。”
苏合看着这平日里雍贵冷傲的殿下在‘情’之一字面前是这么卑微,心疼至极,一腔热血翻滚过,极为诚恳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殿下如此风华绝世,应当多些自信的。若我是个女子,有幸得殿下眷恋,那必定是痴心以待,生死不移的。我愿为您绵延子嗣,与天下人为敌。”
一番陈词道尽赤胆忠心,苏合都快被自己感动坏了,却见沈昭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像是在看傻子……
他正疑惑,身后穿来轻微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瑟瑟正蹙眉看他,眼神格外苛刻地从脸划到他的脖子,再到他的胸脯。
视线最终停在了他那突起得十分明显的喉结处。
第45章 45章
殿内一片死寂。
苏合实在受不了这样闷窒压抑的气氛, 道:“太子妃, 您千万别误会,臣没这个意思,是殿下问的……”
“行了, 你闭嘴吧。”沈昭瞥了他一眼,正色道:“上一回查找南楚密探, 顺带挖出来几个兰陵公主安插进深宫的细作,但就这样放着,没惊动他们,是不是?”
苏合一听沈昭在跟他说正事, 忙收敛神思, 端正而立,应是。
沈昭道:“想个办法把这事透给他们。你说得对,这本来就是姑姑和裴元浩作的孽, 该他们自己收拾烂摊子。父皇让王效瞒着孤, 分明是对孤起了疑心,日后行事得更加小心。”
苏合颔首应下,踯躅了片刻, 犹豫道:“殿下, 要不……让傅司棋回来吧。倒不是缺人手,只是这些事做起来需得隐秘, 得用足够可靠的人, 傅司棋这人虽然别扭, 但忠心是绝对的。”
沈昭没说话。
瑟瑟眼珠转了转, 笑道:“许久没听见小傅子在耳边聒噪了,还挺不习惯的。”
沈昭这才冲苏合点了点头:“你去办吧。”
苏合面上悦然,朝沈昭和瑟瑟揖礼,退了下去。
瑟瑟自婳女手中接过瓷盅,放在沈昭手边,回想刚才他们的话,问:“是不是前朝出事了?跟我母亲有关?”
沈昭抬起瓷盅轻抿了口,朝着瑟瑟微微笑说:“一点小事,我能应付,不必担心。”
瑟瑟面色一黯,有些怅然:“你这样说……是不打算告诉我吗?”
“真的只是一点小事……”沈昭话音微滞,凝睇着瑟瑟,她那远山轻黛的娟秀蛾眉间拢着淡淡轻愁,如烟似霭,好像总也抹不开。
他的心防,他所有的顾忌,在面对这样闷闷不乐的瑟瑟时,似乎都在一瞬间尽数消弭。
“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沈昭垂眸轻吟,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若是为了自己,什么都瞒着你,自以为是地待你,这样跟姑姑,跟裴元浩又有什么区别?你是个人,不是我们手中的木偶。”
瑟瑟自他话中听出了些许松动,将胳膊肘搭在他身前的案桌上,双眸亮晶晶地凝望着他,道:“那你告诉我吧,究竟出了什么事?”
沈昭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坐在他的腿上,环胳膊轻拢住那纤纤细腰,温声道:“瑟瑟,你要记住,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这都不是你的错。就像小时候大哥骂我小祸害时,你曾安慰我的那样,我们只是不走运,偏偏有了这样的出身。”
瑟瑟低头绞着手指,呢喃:“阿昭,你这样,我有些害怕,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吗?要不……改天再告诉我吧……”
沈昭从后面贴向她的脸颊,道:“你迟早是要知道的,就今天吧,耽搁得久了,我怕我会没有勇气告诉你。”
瑟瑟直觉这是一件挺要紧的事,要紧到能令素来镇定自若的阿昭紧张。
当他的话落在了骊山行宫,由此延伸,慢慢将十六年前的情仇恩怨卷进来,把完整的故事在她面前铺陈开,她却在一瞬间好像失去了多余的情绪……心‘砰砰’的跳,嘴唇不住的翕动,半天都想不起自己该说些什么。
眼前光景变得模糊起来,就像这些事,特别的虚幻荒谬,对,简直荒谬!
她坐在沈昭怀里,声音嘶哑低徊:“你是说……我,我是母亲和裴……不!这怎么可能?不可能……”
沈昭紧搂着她,感受着怀中那单薄身躯不停的颤抖,心疼至极,不忍至极,但还是狠下心,笃定道:“就是这样,不会错。徐长林离开长安之前应该也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所以他不再坚持要把你带走,瑟瑟,你想想裴元浩的行为,一切都不是没有缘故的。”
瑟瑟霍得自他怀里起身,瘦削的肩膀颤个不停,眸中拢了一层薄雾,泪珠顺着颊边滑落,晶莹得令人心碎。
“……那他们,他们是在利用我,让我占了宋姑娘的身份,骗你娶我,然后呢?然后他们还想做什么?”
沈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一片透彻精光:“等我继位,等你诞下太子,再告诉你身世,挑拨我们反目,利用你来对付我。”
瑟瑟猛然一滞。
她刚才太过震惊,受打击太重,脑子不清醒,竟没有想到最关键的一层。
如果母亲和裴元浩真的在十六年前合谋布下如此大局,撒了这样一个大谎,要用这样阴毒残忍的手段对付阿昭,那他们所做的见不得光的隐秘事就断不止于此。宋家旧案,宋贵妃的死,兴许都跟他们有关。
她是兰陵公主和裴元浩的女儿,就是阿昭仇人的女儿——她不是宋姑娘,不配享有宋姑娘的待遇。
瑟瑟只觉心头绞痛,捂住胸口,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昭站起身,深深凝睇着她,道:“我们成婚之前。”
“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瑟瑟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惧怕,又有对阿昭的怜悯疼惜:“这么长时间,你是怎么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