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握紧拳,忍住哭腔,沉声道:“小叔叔,你骂我吧。”
若是痛恨,仇怨她,便狠狠地骂出来,“无论骂我什么都好,你不要憋着……谢岑丘,你这样我会害怕。”
春晓不相信爱情,身世伶仃令她渴望又眷恋亲情,她可以放弃一千次爱情,但亲情却会让她狠不下心。
可谢岑丘却没有骂她,他静静沉默着,像是耗尽了力气。
不知何时,朝阳跃出了云层,铺满这片雪色的大地,柔软的橙色日光落在谢岑丘的黑发上,像是夕阳一般,将他的侧脸勾勒得寂寞又无望。
许久,他沉吟道:“软软,你是不是已经不需要小叔叔了?”
春晓一愣,还没有说话,他便又继续讲道,像是叹息像是怅惘:“软软长大了,为何小叔叔总还觉得你依旧是当初怯生生拉住我衣角不放的小丫头。我还记得那一天,我从马车上下来,见到你抱着个头破血流的小子哭得像是天塌了,又可怜又笨,当时我想着,若是我不帮你,怕这丫头得记恨我一辈子了。”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一点一点说着那些往事,将那些事以春晓不知道的视角展开来说,那些在她看来寻常的日子在他眼中,像是永远笼罩着一层灿漫的光,被他藏在记忆里,当做珍宝。
说了一会,他闭了口,抬指碰了碰虚无的日光,道:“很漂亮的晚霞,软软你看。”
这是朝霞,并不是晚霞。
春晓没有纠正他,她的声音冷静下来,道:“小叔叔,你可后悔当初带我回家?”
若是当初谢岑丘没有将她捡回国公府,便没有如今这个摄政霸权,卖国求荣的皇太后,若是任她饿死在那个灾年,大梁便不会遭到如此大难,谢家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分崩离析。
她等着谢岑丘回答,他一点点站直身子,沐浴在一层温暖的日光里,城墙上已经被清干净了,此时除了风声和下方缥缈的喊声,像是陷入了另一个时间的寂静。
“从不悔。”他那双温和的睡凤眼没有笑意也是温柔的,黑发的短发温柔地被风吹拂,扫在他的下颌,“谢殷风从未后悔遇到你。”
他道:“只是自责。软软,我没有教好你。谢岑丘愧对谢家列祖,都怪我在你成长过程中只顾带你学些劳什子的诗礼六艺,仁义家国都未为你讲清楚,你不明白国家对你我的意义,如何会善待这个国家?我不怪你,天下人都不能怪你,只能怨我,是我谢岑丘没有将你教好。”
他轻笑:“想我前半生潇洒恣意,后半生却只觉得自己……愧对于天,愧对与地,有愧于大梁,有愧于谢家,有愧于你,谢春晓,我该死。”
春晓一瞬间泪流满面。
谢关元,谢岑丘都自责自己没有教好她,他们都认为是自己失职,导致她成为现在的模样,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她天生就是这般模样,她做得所有恶事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他们世代守护的信仰和国家,如今在她的手中破灭了。他们是忠肝义胆,不屈不挠的大梁儿郎,而她却只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外来客,她根本不值得他们维护。
“软软。”他叫她,语气一如往常,“可惜我是谢家人。我曾那般坚定地以为,我能陪伴你一辈子。”
高处的寒风疯狂地吹着他们的衣袍和发丝,她仰头看着他,仿佛曾经濡慕的小姑娘。
他轻轻一笑,“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一生我便代谢家随国而去,若有下一世,前尘往事不必追……我再与你,细细说相思。”
朝阳与白雪辉映下的光芒,温暖又荼蘼,云飞烟散血腥气飘荡入苍穹,天宫依旧,人祸不绝。
血色白衣的公子如折翅之燕,自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不要!”
春晓目眦欲裂,扑到墙边,徒然伸手想要捉住那抹白色。
她眼睁睁看着小叔叔坠入汹涌护城河,河下机关暗道无数,一抹凄艳血色晕散,宽袖在水面被吞噬,有肃国的敌军被斩杀丢入护城河,不断填入,他连尸体浮出的机会都没有。
“谢岑丘!”春晓嘶吼,“谁说大梁会亡国,谁准许你以身殉国?大梁绝不会亡国,你是我的!”
“小叔叔,你怎么舍得就这样丢下软软一个人!你回来……回来……!”
剧烈的情绪波动令她身躯颤抖,险些坠下城楼,最终眼前一黑,只虚虚看到了熟悉的面容,便昏了过去。
(迟迟不肯让陆拂长大,是因为我舍不得两位叔叔和司净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