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瞧了她一眼,心下腹诽:“不就是香蕈、芸薹与藕片、花瓣吗?”不由感叹一个敢编, 一个就能无脑赞。
另外,还有一道栗茸荷花鸡,一道荷花莲蓬豆腐汤, 都是当地时令的菜色了。
蒋梦笙喜孜孜入座:“真好,今儿咱们也是一桌小荷宴了。”
待大快朵颐之后,已是月在中天。通常,若是这个时辰,她便留宿濯素园了, 遂遣了随行的下人回府说一声。
知微泡了茶,又将做好的荷花酥端了上来, 两人坐在院中消暑,蒋梦笙惬意地倚在榻上, 摸着肚子对清词诉苦:“清词姐姐, 也就在你这儿, 我方能透口气儿。你不知道,我娘整日拘着我绣嫁衣,我这手指头都快戳出窟窿了。”
“若不是我说要来看望你,她且不放我呢。”
“你以为我不知?”清词瞥了一眼,毫不客气拆穿她:“你的嫁衣,绣娘几已全绣完了,只给你留了几针花纹。”
“你只意思意思缝上两针,待到秋下成婚,怎么着也得了。”
“姐姐怎地知道?”蒋梦笙亲昵地搂着她的胳膊,笑嘻嘻道:“我还以为这么一说,姐姐心疼,多留我消遣几日呢。”
清词笑了笑,因蒋夫人在她面前提起过,蒋梦笙十指如棒槌,江南绣娘技艺精绝,偏请了数十个也没把她教出门道,在家里也就罢了。若是嫁过去,虽说他们这样的人家不缺绣娘,可夫婿贴身的衣服,身上的荷包,总得做几样,也是妻子的一番心意。
语气虽满是抱怨,却充斥着一派拳拳爱女之心,令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在她出嫁之前也曾这般发愁。
然她嫁入国公府,却并未因此而烦恼。一则她实在不擅此道,二则王氏出身武将世家对此也不精通,萧以晴更不消提,府中女眷皆如此,萧珩许习以为常,对她亦从未有这个要求,她便也心安理得,如此一想,成亲两年,她并未给萧珩做过一样针线。是以对这个话题,她附和了几句便岔了过去。
两人聊到夜风已吹生凉意,清词见梦笙打了呵欠,哄着她回去睡了,才看着知微和知宜收拾了东西,不经意抬眼,见赵剑如柱子般守在门外,便道:“赵大人,你实不必如此的。”
“世子之命,属下不敢不从。”赵剑硬声道。
清词又想叹气了,这人之固执实出乎她的意料,从男儿当建功与战场,到她与世子现已两不相干,反复劝了许多次都无济于事。他就一句话“世子之命。”
反正,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至规。
清词懒得再说,道:“既如此,我要歇下了,赵大人也早些安置吧。”
赵剑朝她行了个礼才退下,然而他退下时,清词看得清楚,他的眼神分明在知微脸上转了一圈,而知微却故意错过他的目光,扭身进了屋子。月色下,赵剑眼中闪过一线失落之色。
待回了屋子,清词仍想着这两人之事,目光散漫落在镜中。忽然见妆台上放着一封信笺,便拿起来“咦”了一声。
知宜为她通着头发,见状想了起来:“下午蒋府遣人送的信,说是打京城来的,我竟忘了。”
“可是宋公子写的罢?”
清词垂目拆开了火漆封缄,果然是宋蕴之的信。
宋蕴之如今已入了翰林院,任从六品修撰,因此信中先提了几句公事,才话锋一转,道他已将和离之事办妥。
看到这里,清词从信封中抽出一张薄薄的纸,上面有她熟悉的字迹,还有官府的红印,尘埃落定,她眉眼微舒,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不想让往事再影响自己的情绪,她将和离书随手放进妆奁内,接着往下读信,眉头却又渐锁紧。
因宋蕴之又提了两事,一是孟昭文虽不赞同清词和离,但女儿执意,他亦无可奈何,然此事不知怎地传了出去,孟氏族中对此颇有异议。族长已拜访孟府两次,话里话外年轻人难免拌嘴,不要意气用事,并不同意清词归家,因此宋蕴之与她道如若可以,在江南长住一段时间,待此事风波过后再回青州,以免孟父为难。
清词心中冷笑,他们分明是不舍这一门贵亲罢了,亏还自称亚圣之后,诗礼传家,文人风骨,不过如此。她嫁入国公府两年,老国公和萧珩都并非小气之人,孟家一族,明里暗里受其不少照拂,于这一点上,她对国公府深深感念,也因此,她始终无法和萧珩处以平等的地位。便是和离,也要用了心计,以情动人,以理服人。
若不是萧珩因赵璃月一事心下愧疚,这和离必不会那么顺利。
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接着往下看,忍不住挑了挑眉。因宋蕴之难得的提到了一件私事。
那日她在宋蕴之追问下,将顾纭的决定告诉了宋蕴之,起先她担心宋蕴之无法承受,但他吐了那口血之后,便出乎意料地平静。
他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即中了翰林,又无婚约在身,堪称京城婚恋市场的香馍馍,清词离京前,便有人明里暗里地打听他,然她并不敢轻易与宋蕴之提起,盖因多年深情,哪能一朝消弭,她不认为师兄已将纭儿彻底放下,只不过是封存于心底深处,刻意不去触碰罢了。
宋蕴之以无奈的语气提起萧以晴,他虽在中了进士后,便搬离了当初租赁国公府的院子,然这位国公府的三姑娘不知怎地,在多个场合与他偶遇。便是再怎样不知,他也渐渐明白了。他说起此事,只道功名未就,无意成家,愧对三姑娘一番美意。
清词嘴角缓缓勾起,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师兄的烦恼。
忽又想到顾纭前些日子来的信,她在西北已然安顿,信中道睿王待她甚好,将府中内务皆交由她打理,他则每日与王府属官处理公事,北境虽不如京中日子富贵,然两人日子却如寻常夫妻一般温馨。虽只寥寥数行,也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平和温柔。纭儿她,是无论在哪里,在谁的身边都会过得很好的人啊。
知宜见她拈信沉思,神色变幻不定,忍不住问:“您在想什么呢?”
清词回过神来,想到宋蕴之与顾纭如今已各有生计,而她既回不去青州,总不能一直蹭着蒋府借住,坐吃山空罢。谋生一事,较西湖之水的诗情画意,更加迫在眉睫。
她便冲镜中的知宜俏皮眨了眨眼:“在想明日吃什么。”
知宜:“......”
这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夫人和蒋姑娘呆得久了,莫不是也染了吃货的性子?
濯素园原是蒋夫人的陪嫁,位于名胜之地却极是清幽雅致,园内引西湖之水,凿池置石,修竹环绕,花木葱笼。
晨风徐徐,早饭之后,清词和蒋梦笙两人沿着园中的□□散步,知微退后一步跟在后头,再往后不远不近缀着赵剑。
清词对蒋梦笙道:“阿笙,我有事要对你坦白。”
蒋梦笙尚在回味着早上的百合莲子粥,心下琢磨着明明都是一样的食材,为何总觉得濯素园这里做的就是比家中的清香,听清词这般说,不甚在意道:“姐姐何事如此郑重?”
清词便道:“我来杭州,其实是因与世子和离。”
蒋梦笙大为震惊,她就说嘛!忍不住道:“怎会如此?”
跟在两人身后的赵剑听到孟清词这一句,眉心忍不住跳了跳,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性情不合,便是这样。”清词不欲多说,歉疚道:“抱歉,大喜在即,却让你听到这般不好的消息,我本想回青州,如今却因了一些缘故,还得在杭州府滞留一段时日,是以......”说到这里,看着蒋梦笙一脸的天真浪漫,不由有些为难。
蒋梦笙已从方才的震惊里醒了过来,她性情本就单纯,又被父母养得娇,未知人间疾苦,虽曾因与裴瑾婚事不谐很是消沉了一段时日,可回到父母身边,这些悲伤的情绪早被冲淡了。再加上江南富庶,此时正是丝织业兴盛的时期,不少女子可独立谋生,其中有一些人选择了终身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