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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火烧身(2 / 2)

“伽罗欺瞒殿下,自知有罪,愿意接受责罚。但恳请殿下,容我细禀情由。”她初得自由,微微喘息,脸上的红热尚未褪去,眼眸却低垂着,落在杨坚衣角的暗色云纹,像极了那日南熏殿前端拱帝的衣裳。

那是她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场景。

傅高两府陪葬,当时未曾细细体会,过后,却如梦魇般深深印刻在脑海。

她即便盯着地面,也能从杨坚的呼吸中,察觉他的恼怒。来不及体味诸般矛盾情绪,伽罗深吸口气,跪直身子,抬头看向杨坚。

这般反应令杨坚诧异,旋即,脸色愈发难看,胸中郁气更浓。

像是炙热的一团火碰到冰块,未能将其融化,反被其浇灭了火苗。

“什么情由。”他的声音僵硬 。

伽罗缓了口气,“当日我选择离开,是慎重考虑过后的决定,绝非一时兴起,也不是任性逃避。殿下于我,确实恩重如山……”她话未说完,忽听外面有人扣门,不由诧异,看着杨坚。

杨坚的脸色很难看,是她从未见过的难看。

“等着!” 他似不耐烦,厉声道

门外停顿了片刻,旋即传来战青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黄将军有急事求见。”

杨坚的目光攫着伽罗,似在犹豫,片刻之后,倏然转身离去,绕过低垂的帘帐,仿佛刚才强硬闯入般匆匆消失。门扇吱呀作响,旋即重重阖上,而后是杨坚渐渐去远的声音,“锁好屋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

伽罗长长舒了口气,心神稍稍松懈,就势瘫软在地。

屋内帘帐厚密,垂落在地时,昏暗寂静。

脸上的烫热尚未褪去,心跳依旧砰砰地如同击鼓,若非身上残留的被挤压禁锢的疼痛和唇齿间他的痕迹,她甚至要怀疑这是场仓促又戛然而止的梦。

她定了定神,瘫坐片刻之后站了起来。

满屋安静,她莫名觉得心慌,掀开帘帐快步走到外间,站在冰冷的错金香炉旁。

陈设颇为古拙的屋舍,靠窗是一方长案,上面除了文书笔墨,便是那把杨坚从不离身的漆黑铁扇。长案最边缘,放着那把乌黑冰冷的长剑,剑鞘以皮革制成,上头雕刻细密繁复的暗纹,沁着两处血迹。

伽罗站了半晌,才算是静下心来,回味整个过程从华裳突然说杨坚驾临,到杨坚被战青突然请走。

杨坚的态度依旧让人捉摸不透,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十分恼怒,却在恼怒之余,心存退让如果不是她奋力抗拒,咬破嘴唇,再度激怒他的话。

从炙热攻袭般的强吻,到眼中火焰被浇灭,神情恢复冷硬,其中变化,伽罗看得分明。

虽然激怒他并非本意,但杨坚显然是误会了她的目的。

心里忐忑,却也知道没有退路。

或者前功尽弃,跟随杨坚回京,然后在端拱帝淫威盛怒之下,与杨坚并肩走向悬崖,累及至亲性命。或者狠一狠心,斩断最后一丝牵系,仍旧前往西胡,从此两地相隔,各自走上坦途。

即便不情愿、即便眷恋遗憾,但很显然,第二条路更为明智。

伽罗指尖拂过那把曾抵在她喉间的铁扇,动了动唇角。

还记得初上京时杨坚将扇柄抵在她喉间的情形,冰凉又锋锐,令她胆战心惊。那个时候,杨坚必定是憎恨厌恶她的,所以能毫不犹豫地将钢针抵在她指尖。若不是南熏殿中那数月相处的情分,他的厌恶必定还会延续。

伽罗不知道杨坚是何时起对她有意,但很显然,这半年的相处太过短暂,即便有情意,也如同火石相撞擦出的火花,明亮炙热,耀眼惑人,却未必能延续多久。

如同她可以在身处两难困境时,决意舍弃离去,若杨坚有一日也落入这般境地,未必不会选择放弃。

那样的结局,她赌不起。

尤其当赌注不是别人,而是至亲的性命。

……

杨坚办完事再回来,已是亥时。

他此行隋州,虽是为伽罗而起意,最要紧的却还是李昺。深入虎穴,身边只有三百侍卫,即便先前已然安插了人手,杨坚也不敢掉以轻心,松懈半分。他在抵达隋城的次日便挑明来意,体察民情之余,矛头直指李昺帐下的别驾。

李昺当然不买账,力陈那位别驾忠君为国,绝无半分私心。

杨坚所需要的,便是拿出如山铁证。此事他先前已有线索,只是暗中行事毕竟太慢,如今要做的,便是以雷霆手腕查明证据。这整个后晌,都是在跟杨玄感、战青商议此事,附带着接见了潜伏许久的杜鸿嘉,和从北凉匆匆赶回的曹典。

全幅心神扑在李昺的事上,直到回到白鹿馆,才想起伽罗。

先前的郁气恼怒尽数被政事驱散,他踏着寒凉夜风到了门前,瞧着里头晃动的烛光时,却忽然止步不前。眼前又浮现她跪在地上的模样,明明娇媚惑人,却偏偏目光倔强冷清。筹谋逃离、避而不见、咬破嘴唇,她步步后退,尽是逃离的姿态。

在盛怒过后,此时此刻,他该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她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地回避?

杨坚拿捏不准,瞧着屋内烛光,脚下一动不动。

白鹿馆紧邻州府衙署, 作用跟官驿相似, 不过能进入其中的, 都是途径此处的达官贵人。馆内占地不算太广,以假山游廊分隔出十五个错落有致的阁楼, 平常能容纳十来波人留宿,这回杨坚带了三百侍卫,霎时将整个白鹿馆占得满满当当。

杨坚所住的便是最中间众星拱月般的紫荆阁。

阁楼上下两层,左右各有耳房抱厦, 杨坚和杨玄感、战青及贴身侍卫均宿在此处。

此时阁楼外已经掌了灯,照亮甬道两侧。

杨坚站在暗影里, 半晌,终于抬步, 却是侧旁通向二层的楼梯。才至转角, 便见岳华拾级而下,见了他,躬身行礼。

她是队伍中唯一的女人,本就为伽罗而来, 并未被安排太多关乎李昺的任务。

杨坚就势问道:“傅伽罗还在里面?”

“谨遵殿下吩咐,除了送晚饭进去外, 侍卫都守在门口, 傅姑娘一直在屋中悄悄坐着。”岳华指着二层最边上的一间屋子,“别处都已住满, 唯有那里还空着,今晚傅姑娘的住处, 还请殿下吩咐。”

“就那里吧。”杨坚眼皮都没抬,叫岳华安排伽罗休息,迅速上了楼梯,掩门入内。

阁楼宽有五间,因地处白鹿馆正中心,寻常都是安排最要紧的人入住,里头比别处宽敞齐全,光是杨坚所住的,便占据了四间地方,唯有边上一间单独留着,方便高门女眷贴身守夜陪伴的人歇息。

杨坚身边都是侍卫,战青也是四品的官衔,各自都有住处,那间便空着。

他进屋后自解了披风,将桌上热茶喝了两杯,便听楼梯处脚步声传来。

须臾,窗外有人影走过,伽罗在前,岳华在后,各自沉默无言。目光跟着人影游走,隔着一层窗户,看得不太真切,直到隔壁传来关门的动静,杨坚才算是收回目光。

一墙之隔,比从前南熏殿和昭文殿的距离近了不少。

但仿佛又疏远了许多。

杨坚皱眉,不免回想白日的事情。

她的心思其实很明白,回避、退缩,一如往常,想必是为了父皇那句威胁,心存顾忌。甚至今日那咬破嘴唇的举止,当时虽令他懊恼,事后回想,也怪不得她。哪个清白姑娘愿意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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