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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不在的刺客(1 / 2)

她仿佛从杨坚眼中看到一丝尴尬,却不明白他尴尬什么。

尴尬的不该是她吗?睡着睡着便僭越冒犯。

看杨坚那紧绷着的脸,怕是生气了。

伽罗脑子尚未清醒,却触到火炭般起身,旋即跪在旁边,“睡得太沉,失礼处还请殿下恕罪。没碍着殿下吧?”

“没有。”杨坚眸色深沉,神情不冷不热,与先前在昭文殿时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答得极快,见伽罗微诧,旋即补充道:“口水糊了我的衣裳,只好拿软枕垫着。到地儿还得拉你起来。”

伽罗脸上一红,继续认罪,“是我失礼了,请殿下恕罪。”

“下车。”杨坚倒没再提,重新坐回去,暗暗抖了抖僵硬的双腿。

伽罗依命出了车厢。

时近傍晚,西边斜阳颤巍巍的挂在山头,红透了半边天。秋雨洗过的天地格外清新,郊野凉爽的风立时灌入领中,带着凉意。她慌忙拽紧了披风,将脖子缩进披风里,却因这凉风的侵袭,令头脑清醒许多。

环顾四周,山碧水清,平林漠漠,极远处的农家已有炊烟袅袅升起,织作极淡的画。

远处山峦披着红光,近处草叶带着雨珠,映射夕阳余光。

她的面前是低矮迤逦的红墙,在碧草间蜿蜒,墙边或有海棠,或有桃李,蜿蜒流水相绕。中间朱漆双扇门敞开,雕花彩绘,精致却不威仪,两侧各有浓茂的柳枝掩映,更添平易悠闲之感。

杨素带着四人侍立在外,里头老仆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

伽罗当然不敢率先进门,只安静站在车旁。

过了片刻,杨坚才掀帘出来,望了眼远山烟岚红霞,旋即大步进了别苑。

伽罗跟随在后,却觉杨坚今日步伐奇快,像是身后有虎狼追着似的,三两步就将她丢在身后。她不明所以,暗想杨坚应当不至于为了口水糊在衣裳上的事情生气,那他这般姿态是为何?

看向杨素时,那位也罕见的目露茫然。

面面相觑,各自摇头。

杨素遂向伽罗道:“路途劳顿,独孤姑娘先歇息吧。待晚饭时,我派人去请你。”

“多谢战将军。”伽罗虽客居建章宫,身份还是待罪的傅家之女,得他这般客气,投桃报李,微微屈膝致谢。

杨素笑容微顿。

从前跟着杨坚北上时,杨素并未将伽罗太放在心上,偶尔伽罗求见杨坚,他行了方便,伽罗屈膝道谢时,他也没觉得什么——

论官职,他与苏威齐平,皆是官居四品,少见的青年才俊。论身份,他是杨坚的旧臣,也是他最信任的心腹,身手出众、应变机敏、忠心耿耿,还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将来必是仕途顺畅。受伽罗的礼,实在算不得什么,坦然得很。

可自打回京,杨素渐渐察觉了不同。

十数年的时光,他跟杨坚是最好的玩伴,也是最密切的君臣。于杨坚的性情,他比谁都清楚——甚至比杨坚的父亲隋太祖杨忠、妹妹谢英娥、恩师韩擒虎都要清楚。所以他看得出杨坚对伽罗处处破例背后的深意,看得出杨坚对伽罗的殊遇,更知道以杨坚的性情,但凡认定了,即便困难重重,也会立誓得到。

眼前这位姑娘,虽说身处逆境,却是主子藏在心里,暗赋深情的人。

这意味着什么,杨素一清二楚。

所以杨素看着伽罗屈膝行礼的姿态,竟然觉出一丝惶恐。

他下意识的侧开身子,避过伽罗的礼数,召来别苑的管事,亲自安排人送伽罗去歇息。

待伽罗走远了,才往杨坚从前惯爱的住处眉山堂去。

眉山堂外,两溜仆从保持着跪伏在地的姿势,想必是杨坚走得太急,没来及让他们免礼。杨素心里诧异,走到屋门前听了听,里头没什么动静,尝试着轻推屋门,发现里面竟然是反锁的!

杨素意外极了,却也猜得杨坚是有要事,当即门神般站在廊下,给皇上护驾。

杨坚确实有要事,而且是十万火急的要事。

二十岁的男人血气方刚,火气一旦汹涌起来,便很难压制,譬如此时。

车厢中伽罗睡得沉,浑然不觉,他却忍得辛苦极了,尤其马车颠簸,她的脸颊凑过来时,荒唐的念头就在脑海中疯长,火气直窜,忍得极度辛苦。

好容易到了别苑,强忍着沿途的折磨,千辛万苦的踩着刀尖走到眉山堂,杨坚当即锁了屋门。然后在隐秘的内室中,想起她被压在案台时娇软的身躯,诱人的香气……柔软娇艳的红唇,薄汗后微红的脸蛋,娇羞退缩的神情,疾行后忍不住的微喘。

许多念头在脑海飞窜,她的娇软仿佛触手可及。

杨坚的手愈来愈快,终于在一声压抑的低吼后,归于安静。

确实该娶妻开戒了,否则他会被折磨疯的。

杨坚站在那里,如是想。

晚饭就在眉山堂外的花厅中。

暮色四合,夜风微凉。

花厅设在三尺高台上,阶下种的牡丹海棠早已凋谢,却有几株金桂散着香气,随风送来,沁人心脾,又令伽罗欢喜怀念。仿佛回到幼时,同娘亲和父亲坐在濂溪小院的暮色中,瞧着渐渐沉下来的天幕,闻着时断时续的桂花香气,听他们说家常或者讲故事,觉得岁月那样安详、美好。

而今旧景重温,不觉得伤悲,反让伽罗觉得慰藉。

比起建章宫的膳食,别苑的饭菜清淡许多,却无一不精致。

菜色都是伽罗爱吃的,蜜酒鱼片、糟鹅掌、清炒笋片、桂花豆腐,虾丸鸡皮汤,外加鸳鸯卷、双色马蹄糕、金乳酥和梅花香饼四色糕点小食,比起建章宫的珍馐,当然只能算寻常美食,却无一不是伽罗爱吃的。

这当然不会是巧合,所有的菜色糕点都做到她心坎里,神仙都没那本事。

建章宫的人绝不可能知道她的口味,连苏威也并不知晓。

唯一的解释,就是华裳。

杨坚竟然会不动声色的从华裳那里套问出这个?

真的是费心了。

别苑不同于建章宫,没有庄重威严的规制,没有近在咫尺的天子,唯有美景,令人畅意。

伽罗暂时忘却昭文殿里的尴尬,往杨坚杯中斟酒,又给自己添满,举杯道:“虽不知殿下带我来这里是为何事,但伽罗这厢,先谢过殿下。”

说罢,含笑饮酒。

杨坚亦举杯饮尽,这才道:“为何谢我?”

“殿下英明睿智,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伽罗翘着唇角,半含打趣,捋了捋晚风中吹乱的发丝,“已有很久没这样吃饭了。以前在濂溪的时候,父亲官署后院里种了许多丁香,不远处还有成片的桂树。我那时候不守规矩,非要到院里吃饭,父亲总是迁就。殿下应该能想到吧?也是这样的暮色,丁香开得久,比饭菜还要香。坐在花树底下用饭,比闷在屋里有趣多了。”

杨坚笑了笑,颔首。

“父亲和娘亲都很疼我。衙署里不忙的时候,父亲会给我讲故事,平常就是娘亲。那时候无忧无虑,不知道侯府尊贵,不知道高门显赫,也会喜欢绫罗珠宝,但最爱的,还是那小院——哪怕它还不及侯府中一处院落华贵宽敞。”

对面杨坚没打搅,只将她酒杯添满。

“听着故事睡着,是很有意思的事。夏日里天气热,娘亲喜欢在院里纳凉,有时候我睡醒了,她还跟父亲坐在院里,明明是家常闲谈,却让我觉得像喁喁私语,仿佛世间的什么都没了,只有我们一家人,安静得很,又让人心里踏实。”

伽罗垂眸,捏着酒杯送到唇边,宇文宇文喝进去。

酒香而绵软,直至入腹,才觉出舌根残留的些许辛辣苦涩。

就像有些事情,当时浑然不觉,直到时过境迁,才知其珍贵,继而后悔。

那时候娘亲将她疼到了骨子里,她又是怎样的呢?年少无知,顽劣调皮,虽然大多数时候乖巧,却也常惹得娘亲生气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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