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听到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是我,别出声。”
桃青深深吸了口气,使自己镇定下来,借着微弱的灯光,对上柏之珩布满红血丝的双眸,试探性地开口:“柏将军?”
柏之珩将近两日不眠不休,眼窝深陷,眼内蕴满血丝,未及时修整的下颌青茬浮起。
看上疲惫又沧桑。
柏之珩见她目光投过来,微点了下头:“是我。”
已经很晚了。
酒席还未散,左琛他们聊着以前在信城的往事,兴致很浓。
景克寒最近很少看到景仲,今日总算一直和王兄待在一起,还被他抱在膝上喂了两次果子。小家伙兴奋得不得了,睡意浓浓,头点了好几回,差点栽在桌子上,还是不肯去睡。画溪怕他磕着,手扶在桌子上,他在往下滑的时候,就栽进了她怀里。
画溪顺势搂着他。
景仲看了眼旁边依在女人怀里的小人,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女人的侍女走了过来。
他把手搭在轮椅扶手,转头望向来人。小丫头一看到他,眼神就乱了,微微福了福身,就仓皇别开眼,附在那女人耳畔,低语了几句。
她脸色就跟着变了。
甚好,这女人的小丫头和她一个性子。
景仲忽然扯起嘴角笑了。
画溪酡红的脸褪去血色,逐渐变得苍白。
桃青说柏之珩来了。
他果真还是来了。
画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如坐针毡,就连怀里的景克寒都像团火一样窝心的热。
旁边忽然探出一只手,抚上她额头。画溪下意识一缩,身侧的景仲缓缓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画溪心里一惊,脊背有些发凉,屈膝并着的双腿也微微发软。她扯了扯景克寒的衣领,低下头,声音细细的,透出几分不经意的心虚:“柔丹的酒,后劲儿好大,这么快酒劲儿就上来了。”
“乌云珠。”景仲懒洋洋地喊道,乌云珠上前,他吩咐说:“把克寒抱回孤的寝殿。”
乌云珠目光在画溪身上停了下,然后弯腰去画溪怀里抱过景克寒,往寝殿去了。
“醉了就回去歇着。”景仲嘴角扯起一丝带着嘲弄的笑,说:“孤可不会伺候醉酒的人,你自去吧。”
意思是让她自己另寻地方去睡,不必和他挤在一间屋里。
“是……”画溪眼睫颤了颤,声音越来越低,在桃青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朝他屈膝福了福,便去了。
画溪搀着桃青,惊惧之下,指甲差点深深嵌进她肉里。走出老远,她才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桃青,漂亮的眼睛里藏着怒火:“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敢擅作主张把人放进来?若是教景仲知道,我们……谁都别想活。”
桃青亦觉得委屈,苦着脸道:“是柏将军,说你若一日不见他,他就日日来找你;一月不见他,他月月来找你。你们……到底什么时候?为什么瞒我。”
画溪收起厉色,头轻轻垂着,这事哪能怪桃青。怨她,没同柏之珩交代清楚。
所有的故事,有开头,都该有结尾。
她不该从中掐断,不明不白。
了断也该清清楚楚。
她舒了口气,提起裙摆,走进殿内。
柏之珩从昏暗的屏风后走了出来,艰涩开口:“画溪。”
画溪垂着眼睛,眼底有些许湿意,在过去那五天,她曾期待和身前这个人走,回到故土去。他性子柔软,待自己极好,嫁他定会很幸福的。
不过旦夕之间,就物是人非。
于她而言,他是绝无仅有的良人;于他,她却是会拖后腿的累赘。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她心中已有了决断,再抬起头时,眸子内一片清明,笑意绽放:“柏大人。”
*
酒席散了,醉酒之臣纷纷离去。
景仲遣散身侧的人,自己转动慢慢转动轮椅,往寝殿去。
风过凭栏,吹下停在檐顶的雪。景仲停于栏侧,眺望国都夜景。
千万家灯火璀璨,星罗棋布。
这座国都是景仲一手建立。
柔丹以游牧为主,百姓逐水草而居。以往并无固定都城,王帐牵于何处,何处便是都。景仲上位以后,以此为都,建王宫,通沟渠,开集市。百姓闻名而来,灯火渐盛。
他居高临下俯瞰着自己的得意之作。
身后忽然响起澹台简的咳嗽声,他道:“雪夜苦寒,王上还不回去歇息?”
“孤虽凶名在外,但不想做那打鸳鸯的棒。”景仲慢条斯理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