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而慢的,幸子彷彿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轻轻踏着向上延伸的阶梯,在通往地面的旋转楼梯内走着。此时,与她的步调完全相反的急促脚步声从上头传来。像是不意外来者何人似的,幸子只是微微扬起了下巴。
「幸子......!」
「不需要这么紧张,我没事的,希。」
看着眼前之人丝毫没有发作的跡象,也没有平日里发狂后狼狈的神情,星野拧着的眉头没有松开,毕竟那也不过代表她还算保有理智,可她手上拿着的,可是他平常不许她碰的东西,再怎么说也不是什么能够直接忽视的小事。
「拿着违禁品的傢伙怎么可能不让人担心!」
「那么,你认为我做了什么需要担心的事呢?」
一人在上一人一下,星野俯视着幸子毫无生气的脸,望进她那什么也照不进的粉紫色眸子,他深深吐了口气,随后闭上他那一无所获的眼睛。这并不代表他什么也看不出来,而是即便知道了结果,却也不晓得原因,因为很明显的,现在的幸子不打算揭开伤疤给他瞧个仔细。
扶着脑袋,星野下了楼梯,来到幸子身旁后,眼帘半睁的他轻而缓的捧起她那持刀的手,「......所谓的担心,不就是害怕预想的事情发生吗?如果什么都没发生的话,那就是我最希望的了。」小心翼翼的扳开那配合着松开的指头,星野将刀给拿了过来,「但是不要再这么做了,好吗?」
没有看向星野,幸子依然望着方才他站立的地方,「希,你预想的......你害怕事情是什么呢?」
闪过一丝光点的金眸映着她的侧脸,希唇一抿,而后才开口,「......不想看见你受伤的样子。就只是这样而已。」
眼帘低垂,幸子撇过了头,「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喔,希。」发丝垂落,在她的脸上形成天然的帷幕,「我不过是放走了冒牌的亚风炉照美而已。」
「你......!」
「你今天精神好像恢復了,太好了呢。」
「......谢谢,但你也别趁机顾左右而言他。」
轻笑了几声,幸子回过头来,「你生气了吗,希?」
叹了口气,星野按着脑门,「如果要说得像很尊敬我那样的话,就别老爱先斩后奏。而且你明知道我在乎的是事发后的结果。既然你没事也没做出傻事的话,那傢伙在或不在根本都不关我的事,我也不在乎。」习惯性的摸了下左耳的耳环,他撇嘴问道,「再说了,你为什么老是一副想问我有没有生气的样子?在你眼里我脾气就那么差吗?」
「彩香说你是变态的时候,你总是非常生气的样子。」
「谁被说成变态会高兴得起来啊——?她那是在毁损我的名誉喔——?」
「嗯——可是你为什么会被说成是变态呢?」
幸子这番话,让气得跳脚的星野顿时缓了下来、回想起平日。每次他与伊甸的成员彩香——长蝶彩香碰头准没好事。她是个极度强势的少女,脾气也暴躁,就好像难以驯服的野生动物那样,星野对她的印象就是「野蛮」,丝毫感受不到她的女人味。这样的评价连他自己都认为过于失礼,可他找不出更适合的形容来描述他的感受了。
野生的动物都爱由着性子来,就是做出些双重标准的事听起来也在预想之内。而在星野眼里,彩香不但老爱给予幸子特殊待遇,她还「野蛮」的给予其他人过分的差别待遇。好比对着幸子就是一口一个「妖精大人」的叫着,眨眼间就成了主人多年的忠犬那般温驯。但要是其他人,特别是对待和幸子关係特别近的星野,她可是会毫不留情的动手动脚。
星野主张自己是在保护幸子的安全,毕竟那隻「忠犬」三不五时毛手毛脚的要骚扰幸子——在他眼里看到的是这样,因此他会阻挡她的攻势。不过彩香完全不这么认为,反倒认为星野是喜欢幸子却又不敢说,所以羡慕她能和幸子肢体互动,他根本是个爱嫉妒的胆小鬼。
当然,星野完全反驳这一点就是了。他既不是胆小鬼,也不爱嫉妒,对于幸子的感受,则......
忽地一股热意衝上脑门,星野满面通红的大叫,「那个臭女人......!太荒谬了!我从没见过这么没有礼貌的大小姐!」摊手摆啊摆的,他极力为自己辩驳,「我当然不是什么粗线条的人,但说到底为什么心思细腻可以被形容成变态啊?这根本不合理啊!」
心思细腻的人——这是大家以星野总是非常关注大家所做的结论,彩香根据这一点,加上因为他对幸子的事情几乎是瞭若指掌而把他理所当然的骂成了变态。
忽地一阵轻笑,让咬牙切齿的星野回过神来。他看向身旁之人的脸,只见幸子彷彿从来就只在乎他的神色变化,而非刚才那些答案一样。
「太好了,开了玩笑以后你恢復正常了呢。」
「......从刚才开始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啊。」
「......是呢。虽然的确有点好奇变态这个称呼的由来。」
「我真的不是喔——?真的不是喔——?」
「嗯,我知道的。不会这么称呼也不会这么觉得。」一面向上走,幸子的目光一面缓缓下落,即便嘴角扬着,眉头却轻蹙起来,「希的心思真的非常细腻,不但容易受伤也很容易就能对他人感同身受,所以总是很在意大家,在意到自己也感到痛苦的地步......」回过头来,她脑袋微倾,「请自私一点吧,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那么就只需要为自己的事感到难过了。」
又是那张人偶般完美的笑容,完美的令人看不见任何生气。星野的情绪一瞬间绷紧,他非常清楚,幸子这是在劝他不要再接触她的事,这令一直因为她而操碎了心的星野感到愤怒。
「......要提这种事的话大可直说,前面何必铺陈这么久?呿......不是说是让我恢復心情吗?我还寧愿你多纠结变态这件事......」他瞇起了眼睛,望向与自己已隔开数阶的幸子,「你就这么反感我做的事情?反感这里的人向你释出的善意?」
「......很抱歉让你感到不舒服,那不并是我的本意。但是我认为,你刚才的话是不能含糊带过的。」收起了笑,幸子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希,「这无关喜好,也谈不上善意,人与人之间都只是在互相利用而已。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能够促成利益关係的实现,越是对人温柔,背后的目的越是庞大。」
冷汗滑过脸庞,星野虽没有逃避她的目光,但他所见的,却依然是当初在医院相遇时那放弃了一切的神情,就好像在告诉他这三年来她一直都没有获得过希望,依然深陷于背叛的绝望之中。
「或许其他人需要一些言语上的支持,但即便你对我恶言相向,都不会也不可能改变我想完成禁令计画的心愿。所以,我一直没能理解对我这么温柔的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这么说时,幸子的目光好似在一瞬间闪动了起来,「我并不相信不求回报的心情,因为那是不存在的呢。虽然我确实不清楚你的愿望,可是在相互利用、互惠的规则下,我起码能够让你获利——降低对大麻烦的关注,你的心就不会体验到过多的疼痛。」
这些话,恰巧说明了星野为何愤怒。他并不是在气这听上去冷血无情、不顾情份的话,而是在气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真要按照她所说的规矩来看的话,确实,幸子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能够促成利益关係的实现——希望有人能够拯救她,星野深信他的解读并没有错,他见得多了,伊甸的每个人都透露出这样的讯息。而温柔的背后隐藏巨大的目的,说实话也并没有错,因为星野想让她恢復原状的初衷果真是个庞大、难以实现的愿望。
为什么不再多信任他一点?为什么关係不能再近一点?为什么他不能成为所有疑问的神丹妙药......无能的念头在脑中翻搅,这才是星野感到无比愤恨的。
每次都是这样,明明自己总是那个最靠近问题核心的人,却从来都做不到什么。
「你不是个麻烦,只是很特别。」星野忍着胸腔的热烫冷静的说,「特别嘴硬、特别胆小、特别孤单。」他循着阶梯向上走,来到幸子的身旁,「要是没我的话,你又抓狂怎么办?我不会因为你意识不清楚在那里胡言乱语,就吓得夹着尾巴逃跑。所以别说傻话了,笨蛋!」
被他戳了下额头,幸子瞪大了眼睛。不过,也就那一瞬。她抬起双手按下那揉乱自己瀏海的手,「但是你不会永远都在的。」在星野一愣之际,她扭头就是逕自又往上走,「没事的,我本来就能够控制好我自己,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不过是短短几句话,在星野的脑海里却引起轩然大波。他意识到这一回幸子的发作是从知地双胞胎那里听来的,可后续没有人亲眼见过。但刚才他明明并不在场,幸子甚至见了让她发狂的源头,她却表现的相当冷静,就好像有什么人安抚了她一样。这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至今为止都是有他在,她才能逐渐平静下来的。
星野心里其实一直有个猜想,只是都没有证实罢了。
「幸子!」蹙眉瞠目,星野高喊道,「你才不是个麻烦!幸子就是幸子!」
停下脚步,默不作声片刻后,幸子回过头来像往日那般笑了,「......谢谢你,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