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发髻凌乱地散开,头发沾上了地上的尘土,宛如一个在街头乞讨的乞丐一般。
顾燕一步步地朝地上的上清走了过去,步履轻盈,似是踩着风一般,上清身上的火遇到她就自动避开,不曾烧到她分毫。
周围的百姓们不禁想起之前狂风避开她的那一幕幕,愈发觉得眼前这模样似仙女的姑娘定是九天玄女下凡尘,望着她的眼神敬如神明,表情肃穆。
顾燕飞走到了距离上清不过一步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上清,垂下的眸子里无喜无悲,甚至称不上憎恶,似乎上清还不配入她的眼。
“还给你。”顾燕飞松开捏着蛊虫触须的手,那只在燃烧的血蛊就这么落在了上清的身边。
几乎在落地的那一刻,火球就将血蛊烧成了灰烬,一点灰烬恰好落在了上清的指尖,烧得他的指甲一片通红。
上清自地上吃力地抬起头,双眸紧紧地锁住顾燕飞,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
“为什么?”
被火焰灼烧的痛楚折磨得他痛不欲生,浑身使不上劲。
此时此刻,连说话对他来说,都变得无比的吃力,声音压得很低,沙哑无力。
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的少女,上清的心中五味杂陈,明明他步步谨慎,不该沾手的绝不亲自沾手,怎么就会沦落到此刻这个绝境。
上清忍不住又问了顾燕飞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受“反噬”,明明他不是血蛊的主人?
为什么顾燕飞这么个得道高人,要理会这些凡尘之事?
与他们这些修道之人相比,这些不懂道法的凡人不过是蝼蚁,人又何须在意蝼蚁的生与死!
他输得实在是不甘!
顾燕飞自然看懂了上清的心思,眼眸仿佛夜空坠下的星子,那般晶亮,那般清冷。
她慧黠一笑,慢慢地吐出几个字:“因为我想啊。”
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切随心而为。
她为什么要管他能不能想明白,她高兴就行。
“你……”上清仿佛被她往心口捅了一刀似的,口中再次发出一阵野兽般嘶吼声。
顾燕飞随意地蹲下身,托着下巴看着上清,又道:“我对你用的符不是炎阳符,而是业火符。”
她的声音像一丝冬日的冷风般飘进了上清的耳朵,也只有他一人听得见。
上清此刻之所以会烈火焚身,并不是来源于血蛊的“反噬”,不过是她对着上清用了一道“业火符”而已。
她浅笑的唇角生晕,接着道:“罪孽越深,业火就会烧得越旺。”
“业火符”不是谋人性命的凶煞符,不过是一种因果符而已,若是用在纯善之人比如安乐的身上,那就等于是一张毫无用处的白纸。
在这绝灵之地,随意使用那些伤人性命的符箓会大损功德。她本来就已经在天道的底线上蹦跶了,可不想让天道亲自来压制她。
而这业火符只需用功德之力就能画得出来,最适合用在那些罪孽深重之人的身上。
“……”上清眉棱一跳,目眦欲裂。
原来是她在算计、陷害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上清的面容更扭曲了,面色发白,鼻息渐粗,下半身的烈火还在往上蔓延,如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
顾燕飞悠悠一笑,答非所问:“业火会焚烧你的修为。”
“再是灵魂。”
“直到神魂俱毁,灰飞烟灭,再无轮回。”
她的声音越来越冷,像是浸在腊月寒冬的冰水里似的,慢慢地淌进了上清的心底深处,如冰针般扎在了他心头。
时人皆信轮回,上清是修道之人,更信轮回。
而且,上清也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修为在一点点地流失,那周身的烈火灼烧的不仅仅是他的肉体,还有他的灵魂……
这“业火符”所产生的业火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足以焚烧灵魂的业火!
他自负天生道骨,远超旁人,他汲汲营营这一生,为的就是入道。
哪怕今生不行,他也要为来世入道打下福缘。
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自信自己可以做到的,就是他的师父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修为也不如他。
可现在,上清第一次感觉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那种恐惧,恐惧急速地扩散至全身,变成一种彻骨的寒意。
顾燕飞直起了身子,语声如冰地逼问道:“上清,那些孩子呢?”
她说这句话时,音量陡然间拔高,清脆冷静的声音传遍了承天门一带,围观的百姓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那些喧嚣的百姓们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周围万籁俱寂。
“我不知道……”上清咬牙道,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一滴滴地从上清的额角、脖颈滚了下来,滴在他脏污不堪的道袍上,转瞬就被烈火所蒸发。
他狠狠地咬着后槽牙,几乎将之咬碎,承受着身心上那种冰火两重天的折磨。
身体剧烈地抖动不已,因为烈火灼烧的痛苦,也因为他怕了。
这是一种凡人对于修者的敬畏。
这是一种对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