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发作,却见慕容昊的鬓发间肉眼可见地添了一根根如霜的银丝,白发越来越多,额头、眼角的皮肤上浮现了一道道纹路。
慕容雍的瞳孔微微收缩。
慕容昊却是浑然不觉,拉着慕容雍的一只手,苦苦哀求道:“阿雍,就当爹求你了行不行……”
他原本浑厚有力的嗓音变得苍老沙哑,连门牙也掉了一颗下来,声音开始漏风。
那颗带着血的门牙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慕容雍眸色更深,转头又去看别人,他的两位叔父竟然也在短短几息之间变得苍老。
他们三人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来岁,从壮年提前进入了老年,浑身上下都透出了老态龙钟的感觉。
反噬。这是反噬!慕容雍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其他人这会儿也终于注意到了,慕容二太太倒吸了一口冷气,惊恐地抬手指着慕容二老爷,尖叫起来:“老……老爷,你怎么……”
她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两眼一翻,就晕厥了过去。
慕容昊三兄弟一会儿看看彼此,一会儿看看自己,皆是目瞪口呆,惊恐交加,嘴里一个个都喃喃念着:“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恐慌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慕容雍却是面无表情,眼角抽了一下。
是啊。
他的家人做下这样的事,是会有反噬的。
顾燕飞在侯府说的话再次回响在他耳边:“死而复生,违天命,逆天意。”
死便是死,活不了。
慕容雍默默地咀嚼着这番话,再一次朝床上的祖母看去,目光落在了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庞上。
她的嘴唇腐烂得不成形,却依稀可见两边唇角微微翘起。
从她腐烂不堪的五官上,他能够看出她的脸上带着笑,是笑着辞世的。
这是一种释然的笑。
慕容雍闭了闭眼,薄唇间呼出一口白气,一颗心终于尘埃落定。
他再也不理会周围惶惶不安的家人,果断地扬声道:“来人!”
“准备丧事!”
慕容雍不再理会后面的混乱,就这么独自出去了,一向稳健的步履这一刻却显得有些蹒跚,身子微微摇晃了两下。
他心里清楚地知道,等着他们家的,恐怕不止是如此!
没一会儿,阖府的下人们都知道了老夫人过世的消息,慕容府各处的红灯笼、红绸带都被解下,挂起了白色丧幡,下人们也在手臂、腰间缠上了白布条,意味着府中有丧事。
于是,等上清真人一路紧赶慢赶地追到慕容府,看到的就是一道道丧幡白绫挂起,门口飘起了无数白色的纸钱,犹如一只只白蝶振翅飞舞,与那漫天飘落的雪花交错在一起。
“吁!”
小道童紧紧地拉住了马匹的缰绳,马车停在了慕容府的大门口,上清真人从马车中飞快地跳了下来,疾步如飞地朝府内闯。
上清真人的脸上都是血,不仅口鼻渗血,连两侧眼角也在流血,宛如两行殷红的血泪,模样十分可怖。
慕容府的下人们看到一个满脸是血的道士进门,先是吓了一跳,以为是见鬼了,随即就从他身上的黄色戒衣以及他身后的小道童,认出了这是上清真人,全都呆住了。
上清真人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样子?!
下人们不敢阻拦他,急忙跑去通报。
上清真人熟门熟路地朝慕容老夫人的院落冲去,越走越快。
一路上,四处可见一道道白绫与一盏盏白灯笼,让这府邸显得冰冷阴森。
上清真人的心瞬间沉至谷底,可犹觉得不甘,也不愿意接受那个呼之欲出的事实。
“不,不……”他有些疯狂地喃喃说着,“冲喜,必须要冲喜才行!”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他自己听,还是说给别人听的。
他的头上、身上沾着雪花化成的雪水,鬓发间、肩头还粘了一片白色的纸钱,和他脸上血糊在一起,形容狼狈。
从仪门的另一边出来的慕容雍迎面对上了步履匆匆的上清真人,隔着一片茫茫风雪,远远地望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老道。
慕容雍已经换下身上的大红新郎袍,穿上了一身素白的直裰,腰上系着白色丝绦,与这周围的一道道白幡白绫遥相呼应。
他依然没撑伞,停在了距离上清真人十来丈的地方,目光冷然而坚定,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不用了。”
慕容雍并不蠢,阅历也不少。
从祖母屋里出来后,他在庭院里站了一会儿,任由寒风浇灌,霜雪洗涤,他想了很多很多,此时的他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看着上清真人这副七窍流血的样子,慕容雍更是心如明镜,心头一片敞亮。
就像顾家二姑娘说的那样,这所谓的“冲喜借运”怕更多是为了上清真人自己。
多说无益,也是自家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