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真人上下打量着顾燕飞,带着几分审视,几分试探,几分揣测。
见上清真人没有直接否定顾燕飞的话,慕容雍的心里像是缺了个大洞,寒风咆哮着灌了进去。
在他来说,“冲喜”就是以喜事化解凶煞,更多的是图个喜庆,失败没坏处,成功于慕容家有益。
难道不是这样吗?
莫非祖母真的已经……
慕容雍浑身发凉,心似被水浸过般,慢慢地沉了下去。
这一瞬,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让人窒息的黑暗,连这段日子亲人们守在祖母榻前衣不解带、药必先尝的画面都变得无比讽刺。
他的父亲、母亲也变得面目全非起来……
慕容雍终究不是一个毛头小子了,多年征战沙场的经历让他远比同龄人更沉稳,心中如疾风骤雨,却还是在最快的时间内调整了情绪,勉强维持镇定。
他语调阴沉地逼问上清真人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紧紧地盯着上清真人,面色肃然,字字清晰,眼眸一点点变得深邃暴戾,如刀锋在他脸上一寸一寸刮过。
面对慕容雍咄咄逼人的质问,上清真人反而云淡风轻地笑了。
他随手一甩拂尘,又恢复成了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并不直接回答是或否,而是语调平静地说道:“贵府子孙孝顺,令尊不舍得母亲离世,贫道感念于他们的一片孝心,这才出手相助。”
“世人皆知,冲喜可以化解灾厄凶煞,令病重之人康复……”
上清真人说得正气凛然,可是慕容雍的眉头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品出了对方的敷衍与推托。
“呵呵……”顾燕飞灿然一笑,笑中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打断了上清真人后面的话。
“冲喜借运,这运是借给慕容老夫人,还是借给道长你?”顾燕飞的声音也染上了雪的冰凉,丝丝的凉意渗入人的心扉。
上清真人的面色又是微微一变,心里惊疑不定。
京城何时出现了这样的人物!
“沾染上生死因果,还想入道?”顾燕飞字字带着锋芒,不客气地直往对方的心窝处戳,“你真是想多了。”
最后一个字故意拖了个长音,讥诮而又灵动。
上回,上清来侯府给太夫人医治时,顾燕飞便看出来,上清不是那等子坑蒙拐骗的假道士,他有天赋,有灵根,更有几分真本事,若不是这个小世界灵气实在是太过微弱,他是可以引气入体的。
只可惜啊,他急于求成,心术不正!
“这辈子,你与修道再无缘。”顾燕飞摇了摇头,眼眸如水般清而淡,神色间自有一股不染凡尘烟火的超然。
她比上清真人矮了一寸,但此时此刻,上清莫名地感觉对方仿佛置身云端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自己。
两人明明很近,却又好像很远,似乎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名为“道”的门,她入了道,而自己还在那道门外。
上清真人有一瞬间的失神,就仿佛自己被那双明澈的眼眸里里外外地看透了,自己的经历,自己的境界,自己的秘密……
对方是海,他就不过是清澈见底的溪流,被人一览无遗。
这些年来,从来都是他俯瞰别人,从来都是别人膜拜他;
而现在,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竟让他觉得倍感压力,觉得无所遁形。
他潜心修道几十年,才终有小成,通晓五经六甲,精通占符炼丹,可在她面前似乎这些根本就不值一提!
上清真人的心口发紧,体内的那一丝丝寒意急速蔓延,如同一张巨大的冰网将他紧紧地束缚其上。
他的神情从震惊、疑惑到茫然,惶恐,不安……最后还是强撑住了,维持着一层岌岌可危的外壳。
“胡说八道。”上清真人强撑着迎上了顾燕飞的眼眸,语气冷硬地说道。
即便心里略有一丝不安,但他还是不信,不愿信,也不敢信。
点点雪花飘在他的乌黑没有一根银发的头发上,像是为他添了几根银丝,平添几分苍老的感觉。
至于顾燕飞的头上,早有顾渊殷勤地为她撑起了一把桐油伞,遮挡着这外面的风风雪雪。
顾燕飞摸了摸下巴,歪着小脸看着上清真人,慢慢地、笃定地说道:“你是不是最近几年已经毫无寸进?”
上清真人那张名为“仙风道骨”的面具再次出现了裂痕,震惊之色赤裸裸地写在了脸上,震惊随即就转为了惊惧。
对方说中了他最害怕的一件事!
一时间,上清真人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时,从无量观外仰望着师父时的那段岁月。
她与他根本就不在一个境界上。
顾燕飞“噗嗤”一声笑了,笑声如银铃,似春风,笑容狡黠灵动而又慵懒。
她语声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你,活,该!”
一阵寒风刮过,空中的细雪被吹散,迎头泼洒在了上清真人的脸上,仿佛当头往他身上倒了一桶冰水似的。
“放肆!”上清真人的脸涨得通红,额角暴起根根青筋,衬得他的面庞大有几分狰狞,与平常那副超然的样子判若两人。
体内节节攀升的怒意在这一刻爆发。
他恼羞成怒地抬起手中的拂尘就朝顾燕飞的脸甩了过去,长长的银丝如流星般划出一道弧线。
“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