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花草被人踩踏过,东北方的梧桐树冠中躲着两三人,还有那边屋檐与墙头的阴影处也有人……
顾燕飞无声地叹了口气,一缕白气才吐出口唇,就被寒风无情地吹散了。
若是今天只有她自己,她有八成的机率可以保命,但要加上卷碧、庞嬷嬷,再加上这一庄子上百余人,她连一成把握也没有。
顾燕飞轻轻一抚斗篷,转过了身,再次朝庑廊方向走去。
她吩咐那媳妇子道:“黄惟家的,你去跟你家那口子说,让他把庄子里所有的下人都叫到这里来。”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小心,别惊动‘夏’家人。”
黄惟家的微微一愣,听出了顾燕飞语意中的郑重,更听出了她似乎对这户来借宿的人家怀着深深的忌惮。
事到如今再责怪对方擅作主张也没有任何意义了。顾燕飞没多说,挥手示意对方去办事,她自己则往堂屋方向去了。
黄惟家的赶紧福了福,就匆匆地沿着庑廊往院子外跑去。
廊下的气氛有几分压抑的沉凝,周围的风雪哀鸣不已,空气中隐隐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黄管事就满头大汗地来了,这腊月大冬天,却把他急出了一身汗,整个人诚惶诚恐的。
庄子里的下人们都随他一起来了,聚集在了堂前的庑廊下。
他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都有些忐忑不安。
黄管事命人把院子的大门关上了,令守好了院子的前后两道门,接着就进了堂屋。
“姑娘。”黄管事动作僵硬地行了礼,神色凝重,眼里掩不住的惶惶不安,“人都到齐了。”
外头的下人们全都竖起耳朵听着。
顾燕飞就坐在堂屋的一把太师椅上,淡淡地安抚道:“今天雪大,风大,方才还吹倒了树,若是房屋不牢固,怕是有危险,还是把大伙儿聚在一起得好,免得出事。”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外面的下人们大都听到了,都朝庭院中那两棵拦腰截断的梅树望去,交头接耳,低语声不时地传来。
“还是姑娘细心周到。”黄管事干巴巴地说道,随即就出去吩咐庄子里的下人们收拾东、西厢房,准备今晚大家在这里打地铺。
只要有事忙,众人有了重心,就不容易多想,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卷碧能够看得出来自家姑娘的样子不太对,微咬下唇,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坐立难安。
过来。顾燕飞向卷碧招了招手。
卷碧就乖乖地上前了几步,躬身俯首,等着姑娘的吩咐。
顾燕飞一言不发地盯着卷碧的脸反复看着。
依旧是不变的死相,一股子浓浓的死气简直快把卷碧的小脸给淹没了,像是被烟熏黑似的。
顾燕飞纤长玉指捏住了卷碧小巧的下巴,微叹道:“现在有危险,你怕不怕?”
听顾燕飞这么问,卷碧半悬的心反而落了下来,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摇摇头道:
“奴婢不怕。”
有姑娘在,她不怕。
卷碧憨憨地露齿笑着,眼眸明亮坚定。
顾燕飞莞尔一笑:“放心,会没事的,只要你听话。”
“奴婢很听话的。”卷碧自信地点头道。
她别的自信没有,这一点还是很有自信的。
卷碧将圆脸又凑近了一点,一眨不眨地盯着顾燕飞,问道:“姑娘要奴婢做什么?”
“不急。”顾燕飞随口道,唇边含着丝丝浅笑。
她转头朝窗外看去,一手放在窗槛上,另一手轻轻地摩挲起那柄被她放在桌上的短剑,似在把玩,又似若有所思。
雪没停,夹着冰粒的雪花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屋顶的瓦片。
她看的地方只是屋外的一堵墙壁,可卷碧约莫能猜到姑娘应该在看客院的方向。
不,或者说是——
那位夏公子。
被她们惦记着的夏公子此刻正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客院的一扇窗户前,静静地望着主院的方向。
他妖魅斜挑的凤目中幽黯如墨染,深沉如潭。
几粒雪粒落在他鸦青长睫上,似有几滴泪花沾在了睫毛上。
他在笑,红唇微微弯起,笑容妖娆,可眼底却毫无温度,比那万丈风雪还要寒冷,绝美的脸上仿佛戴着一张名为笑的面具似的。
一袭红衣如血,发髻上插着一支红玉簪,整个人宛如那黄泉彼岸的曼珠沙华般妖艳,周身萦绕着一种妖异而又危险的矛盾气质。
屋里黑黢黢的一片,没有点灯,一阵大风刮过,洁白雪花自窗口飘了一地,宛如撒下一片银色的月光。
后方一丈外,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站在如墨的阴影中,沉默不语,似乎鬼魅般毫无存在感,恭敬地半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前方的青年。
一道苍老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走了进来,屋内的黑暗丝毫不影响他的穿行。
满头银发的老者步履矫健地在少年身边走过,在距离夏公子三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他身上沾染的雪花很快就变成了点点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