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后,他又叹息地补了一句:“八年了……好不容易大家都淡忘了。”
庭院里的寒风更猛烈了,呼呼作响,把那窗棂刮得好似要飞走似的。
想起八年前的往事,顾太夫人也是忧心忡忡,眉心皱得更紧了。
当年,他们全家因为长子降敌差点就被夺爵、流放,甚至是满门抄斩,多亏了她的嫆姐儿在扬州救了康王,全家才幸免于难,才有现在的好日子。
至今想来,顾太夫人犹觉得后怕,那浑浊的眼眸里明明灭灭,手里慢慢地捻动着佛珠。
少顷,她犹豫着道:“阿简,现在新帝登基,今时不同往日……”
朝堂上下都知道,八年前大景与越国的那一战,先帝主和,今上主战,父子俩也为此起过不少争执……最后,大皇子楚翊被先帝送去越国为质。
先帝已逝,今上继位,也许不会再计较从前的事。
顾简的右拳在顾太夫人看不到的位置紧紧地握了起来,手背上暴起根根青筋。
“母亲,我以为不妥。”顾简的眼底萦绕着一丝阴霾,面对顾太夫人时,却是一脸诚恳,斟酌着言辞试图说服她,“神机营千户的位置太招眼了,京中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就算皇上本来不在意区区一个渊哥儿,可若是人人在他跟前提一句,圣心难测,您觉得皇上会怎么想?”
“齐大非偶,这位置虽好,可我们顾家实在要不起,如今的渊哥儿更是德不配位。”
顾简说得振振有词,一派冠冕堂皇。
顾太夫人被他说得愈发犹豫不决了,却也没点头,实在是舍不得神机营千户这么好的肥缺。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差事,要不是因为卫国公府,怎么也落不到他们顾家头上!
他们顾家好不容易才有了再兴起的势头……
“母亲,”顾简起身,也坐到了炕上,按住了顾太夫人的手,“您说……让渊哥儿把这个位置让给大姑爷,两人交换一下如何?”
顾简口中的大姑爷,指的是顾云真的未婚夫慕容雍。
慕容雍如今在神机营任正五品的骁骑尉,可惜只是一个虚职,远远比不上顾渊得的这个实缺。
什么?!顾太夫人震惊地瞪大了眼,完全没想到顾简会提出这么个主意,不由摇头。
“这也是为了嫆姐儿。”顾简紧紧地盯着顾太夫人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声音放柔放缓,“您也看到了,大姑爷是个年轻将才,前途可期,只是苦于没有好的机会,这次在青州剿匪这么大的功劳却只得那么一个虚衔。”
“要是大姑爷能得这个实缺,连太后都会高看一眼,那么嫆姐儿的婚事必不会再有差池。”
“母亲,与其去相信燕飞那个野丫头能掐会算,倒不如用更实际的好处来说服太后!”
“嫆姐儿好,我们侯府才会好。日后,家里总能补偿渊哥儿的。”
“您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顾简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有理有据地循循善诱。
“……”顾太夫人觉得次子所言不无道理,略有动容之色,可心里隐隐又感觉这么做有点对不起顾渊。
顾渊怎么说也是她的亲孙子,父母双亡,她这个祖母本该多照应几分……
顾简紧紧盯着顾太夫人的表情,眼底的阴霾越来越浓郁,抛出了撒手锏:“母亲,侯府到现在还没有立世子……”
一句话说得顾太夫人心脏猛缩。
顾简承袭定远侯的爵位已经整整八年了,这些年,顾家每年都会上折为他的长子顾潇请封世子,可是递上去的折子一律石沉大海。
显而易见,先帝是对顾策通敌的事耿耿于怀,连带顾家也一起厌上了。
今年,在今上登基后,封赏了不少宗室勋贵,连好几户没落勋贵也因此定下了世子的人选,唯独遗漏了定远侯府。
世子未定,就意味着爵位没有继承人,代表着不得圣心,爵位岌岌可危。
对于顾太夫人来说,爵位就是她的命根子。
一旦没了爵位,那么顾家就沦为地里的泥,任谁都可以踩踏。
这是顾太夫人绝对没有办法忍受的。
终于,顾太夫人点了点头:“好。”
一个字一锤定音。
窗外在寒风中疯狂摇曳的树影倒映在顾简的眸中,衬得他整个人透出一种阴鸷的气息。
他的瞳孔亮得出奇,闪过一抹疯狂的喜色,极力压抑、克制着内心汹涌的情绪。
长兄顾策在世时,人人都说他惊才绝艳,当得知自己是顾策之弟时,便是一阵惋惜的叹息声。
自小,顾简就活在长兄的阴影下,他本来也以为这辈子就是如此了,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定远侯的爵位会落到他头上。
既然上天注定这爵位是属于他的,谁也别想从他手里夺走!
有他在一日,顾渊这辈子都别想飞出他的掌心……
顾太夫人没注意顾简的异状,端起茶盅喝着茶,食不知味。
上好的龙井茶入口后,却只余下了满口的苦涩。
顾太夫人心里清楚,卫国公十有八九是真的得了顾燕飞什么恩惠。
要是神机营千户这个职位是卫国公给予的谢礼的话,那么,无论是给顾渊,还是给慕容雍,都是一样的,全都是给他们顾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