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直接走到皇帝身旁坐下,一举一动都透着难言的优雅贵气,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下一刻,小内侍就给他上了茶与瓜果,动作十分的迅速灵巧。
楚祐眯了眯狭长的鹰眼,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子危险的气息,桀骜不逊。
楚翊似是浑然不觉,接着道:“太祖皇帝有令,宗室子弟尤当以身作则,不可恃强凌弱,不可无故伤人……否则,罪加一等。”
顿了一下后,楚翊徐徐地重复了一遍:“敢问皇叔,英国公世子犯了何罪?”
这一次,他抬眼直接看向了三四尺外的楚祐。
楚祐面色铁青,两颊的肌肉绷得紧梆梆的,目光比万年寒冰还要冰冷。
这条律例是太祖皇帝定下的。
在太祖皇帝的《起居注》中记载,太祖皇帝当年曾说:权二代一多,多的是飞扬跋扈的戾气,得以重刑以儆效尤。
历朝历代,宗室都是高人一等的,太祖皇帝提出此律时,宗室自是群情反对,然而,胳膊扭不过大腿。
“咳咳……”楚翊微偏首,右拳放在唇畔,低低地轻咳了好几声。
罩在外面的雪白大氅镶着一圈貂毛,衬得他俊美的面庞愈发清瘦,面颊潮红,一副病歪歪的样子。
“初一,可是过来的时候吹了冷风?”皇帝关切地凑过去看着楚翊,“来,多喝些热水。”
皇帝亲自帮他端起了茶几上的茶盅,揭开茶盖,送到他手中,茶盅中冒出缕缕白气,茶水热气腾腾。
“不妨事。”楚翊又轻咳两声,就缓了过来,对着皇帝微微一笑,低头喝茶。
父子亲热,一派父慈子孝,看得一旁原本被楚祐激怒的礼亲王神色稍缓。
楚翊慢慢地喝了两口茶,就听前方门帘被人小心翼翼地掀起,接着就有一个中年内侍用尖细的声音禀道:“皇上,英国公来了,就跪在了外面。”
皇帝一挑眉,声音低缓却不苍老,淡淡问道:“英国公这是做什么?”
他的音调不轻不重,极为清晰,又带着一种王者风仪。
楚祐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礼亲王则皱起了眉头。
堂堂一品国公跪在外头,要么是请罪,要么就是为了伸冤。无论是为了什么,势必都会引起满朝文武的揣测。
楚翊端着茶盅,低首闻闻茶香,慢悠悠地浅啜一口又一口。
来禀话的那中年内侍又将头往下低了一些,讷讷回道:“英国公说,方世子为康王殿下所伤,他想求皇上为世子主持公道。”
就算不抬头,中年内侍也能感受到楚祐如刀一样的目光刮在了自己身上,背上出了一片冷汗。
“哎。”楚翊优雅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英国公府是开国老臣,都说鸟尽弓藏,可太祖皇帝心怀宽广,从不枉杀功臣,留下一段段君臣相宜的佳话,不似前朝那祁太祖……”
礼亲王今年六十有四,也曾跟在太祖皇帝身边鞍前马后,亲眼见证过他老人家的绝世风采。
他最喜欢听人说太祖皇帝的事迹了,每每追忆起往昔,都是热血沸腾。
“说得好!”礼亲王重重地一拍大腿,整个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神采焕发,“皇伯父的心胸非常人可比!”
相比之下,康王的心胸未免不似其祖,为了些儿女情长就喊打喊杀的,连开国功臣的后嗣也敢下手!
礼亲王再看向楚祐时,摇头又叹息,皱眉沉声道:“宁之,你今天伤了英国公世子,别人只会说是宗室子弟伤了英国公后嗣,这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会有人以为皇上这是想要借故诛杀开国功臣。”
就像楚翊说的,前朝那位祁太祖就是个狡兔死、走狗烹的货色,开国不满十年,就把开国功臣杀了大半,令人齿寒。
“……”楚祐眼角猛地一抽。
皇帝慢慢地捋着胡须,正想让内侍把英国公叫进来,就听楚翊开口道:“父皇,儿臣过去看看吧。”
皇帝一向宠楚翊,二话不说就应了:“也好,你去安抚一下英国公。”
楚翊优雅地盖上了茶盖,将茶盅放回茶几,又转头看向楚祐,含笑问道:“七皇叔可要与我一同?”
楚祐以实际行动作答,沉着脸起了身。
他们一前一后地穿过两道门帘,来到了东暖阁的大门口。
着一品绣麒麟绯袍的方怀睿顶着寒风跪在冷硬的地面上,半垂着头,他的脸庞看着晦暗不明。
看到前方一双白靴进入视野时,方怀睿的嘴角收紧,抬起头时,一双圆张的铜铃眼发红,含着些许泪光。
“大皇子殿下,小儿被康王所伤,现在还昏迷不醒,生死不明……”
“臣怎么也要为小儿求个公道!”
方怀睿扯着大嗓门,鬼哭狼嚎地对着楚翊哭诉道,说到后来,声音沙哑,这哭有六分假,四分真。
方明风是方怀睿的嫡长子,也曾是他的骄傲。
看见儿子受伤,方怀睿的心是痛的,此刻面对楚祐时,目光之中也透着几分怨恨、几分不满,似乎下一刻就会冲上去狠狠揍楚祐一拳。
这一点,他根本就不用演,情绪也相当到位。
“方明风他是自作自受。”楚祐语调阴冷地说道。
“大皇子殿下,康王实在是欺人太甚!”方怀睿一会儿抬手指向楚祐,一会儿又用袖子抹泪,“小儿是鲁莽了点,可也是情有可原,康王殿下一言不合就以利器伤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回想着整件事,方怀睿的心头也多少有些复杂。
楚翊的这个计划并没有瞒着他,甚至于,今早方明风能够偷跑出英国公府也是方怀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意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