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只是以为,奶奶脑子不清醒,没法跟正常人相比,后来细想再却又别有一番意味。
那个于我家而言,天昏地暗的夜晚足足过去十三年,某天夜深人静,我独自钻进被窝才明白,奶奶只是思维与别人不同,在那种节骨眼上,她不过是还没忘记为我争取,生怕我吃亏!
有关二姐离逝的事情,我一度很沮丧,我想除了奶奶,大抵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是我害死的。
我以为大家觉得二姐是我克死的,与我所谓的生辰八字,天生异象不无关系,所以我一定要证明,事情并不是那样的。
奶奶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她在李晔晔下葬,家里终于变得平静些以后对我说:“你不要听那些人的,你二姐的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一早就看出你二姐不好带。她那样的人多么特别,一般的家里养不了。我们家嘛祖坟没有冒烟,这个屋场连个男孩都难得有,更何况要养起你二姐那样天赋凛然的孩子,她要离开是一种必然,我早都看到了。”
奶奶这通话,我一直是喜欢又不喜欢,毕竟她是第一个为我减少负罪感的人,然而她的话里有宿命论的关点,仿佛生生地站在了我的对立面,让我不敢苟同。
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叫宿命,我无法概括总结,只知道她话里有我讨厌的成分。
李华华看到这里,再往后见跟家里人,家里事无关,张开双臂伸了伸懒腰。
李伊伊端过来一盘子水果。
“我看久了,眼睛累,要歇会。”
她没好意思说,看李伊伊的日记特别费脑细胞,犯困,后面的内容也不感兴趣。
两人聊起了李华华所看日记里当年的事。
“母亲一直以为是你干的,埋葬完二姐后的第二天,奶奶带着你去河里打鱼摘黄花了。你还记得吧!”
李伊伊点了点头,她记得格外清楚。
那天正好周六,不用去上学,一大早,她还在睡梦中,被奶奶推醒了,那是不上学的日子里,奶奶第一次将她生生推醒,平常都任由她睡到自然醒。
奶奶让她不要支声,她们简单地吃了一口后,她安静地跟在奶奶身后。
奶奶全副武装,扛着锤子,拎着桶,还拿着一只白色的大袋子,疾步往小河走去。
离开家时,爸爸妈妈那头所有的房门都还紧闭着。
那时,虽然不大,但也知道奶奶是想带她去避避风头,而她亦很开心,似乎离开了家,就能摆脱很多恐惧的束缚感。
李华华吃了几口火龙果后道:“朱喜晴与罗若兰的母亲带着她们来过我们家,她们应该统一了口径。她们一致说比赛是你建议的,在比赛开始,你斜斜地推了二姐一把,那处正好又是下坡,所以二姐才会跌入悬崖。”
李伊伊难以置信地问:“你亲耳听到的吗?”
李华华点了点头:“那个时候我还小,但却记得特别清楚,毕竟从来没有见母亲那么痛苦过。”
难怪这么多年来母亲一直将她当成了仇人,她原本以为,不过是因为沈五岳说她克人,母亲觉着她是个不吉利的,没想到在母亲心里,她就是杀人凶手,朱喜睛与罗若兰居然栽脏了她,那时候大家不过都是孩子,她们居然歪曲了事实,这一点她一直都没想到过。
见她发愣,李华华继续道:“不过父亲一直没有认同,父亲的性子本来就是那样的,除了对大姐与知知能稍微收敛一点,你清楚的,如果他认同的话,我估计你少不了挨一顿毒打。”
李伊伊犹豫几秒后问:“你信我,还是信她们。”
“以前我一直信她们,不过今天看了你的日记后,我信你,二姐离开,其实最大的受害者是你。”
“谢谢你,华华,但最伤心的肯定还是爸妈。”
“这么多年你不会怪妈妈吧!”
李伊伊没有回李华华。
如果说对于父母没有怨恨是假的。
记得第一次参加钱美妍的学生家长会时,学校请去的心理学专家提出“原生家庭”这样一个词语,围绕着这个话题教大家如何当好父母之时,她一边努力学习吸收知识,一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郁郁不得志,似有顿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父母。
在村子里,她父母的见识这一块比起一般孩子的父母肯定要强。
毕竟她的父母都是从大地方进到村子里去的人,他们文化不高,但终究有些文化,识得了字,看得了书,村子里还有一大片的人连一个字都不认识。
母亲虽然只读了二年书,父亲虽然是一边看牛一边读书,但也读了六七年,比起一字不识的,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可很多时候,她宁可自己的父母是大字不识的很多人,比如陈伯伯,李叔叔,罗伯伯,米叔叔……。
因为他们家庭和睦,因为他们的孩子不似她家那么多,他们倾尽全力地爱着每个孩子。
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努力尝试着去谅解她的父母。
尤其是身为人母后,或多或少体会到了父母的艰难与不易。
李伊伊发呆之际,李华华已经将那篇日记重新又翻了翻,继而把日记本合好,放在桌上,打断了她的思绪。
“三姐,以前我很讨厌你,经常跟你作对,真的很抱歉,主要是跟母亲同仇敌忾,一直放不下二姐的事。”
“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怎么样,我们也是亲人,我早就放下了。”
“那父母呢?”
“总有一天我会彻底原谅她们。”
刚才李华华说出母亲误以为李晔晔是她害死的以后,对于母亲以前对她的偏心与冷漠,她已然原谅了一大半。
只是为什么那天朱喜晴与罗若兰母亲去家里说的事,母亲跟李华华说了,却为什么一直没有跟她说,她可以为自己辩解,她绝对没有做过半分伤害李晔晔的事。
如果她能敞开心扉,心平气和地好好跟母亲谈一谈,把当时的情况说清楚,很多事,结果会不会大不相同。
亲人本该相亲相爱,可有时候关系处理不好,也会变得相气相恨。
思绪已经沉溺在李晔晔的事上太久,她想走出来,转换了话题。
“姜全子待你还好吧!”
看着瘦弱骨架的李华华,她关切地问。
“无所谓了,他们家每月给我二万元钱,我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别的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没想她已经将一切看得如此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