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在原地, 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处。这里看起来是市内的开放墓园,远眺丘陵之下还有一座教堂。
在我面前的墓碑上刻着名字——iori。
我蹲在碑前。
“iori……是‘伊织’吗?没有姓?”我盯着碑上的字,不知为何从心底里泛起莫名的忧愁, 如同一片乌云缠绕在心脏上。
啊啊, 这股无名而起的悲与涩究竟是什么?
即使反复观看, 我也无法明白自己为何会被这块墓碑深深吸引。我想让自己从这股情绪中解脱出来, 于是重新站起身子, 打算在这片公墓走走看。
“沙沙”的鞋子踏着草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下意识的回头, 就在几个墓碑之外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钟声敲响震起白鸽飞舞而上, 散落漫天扑翅之声。
青年的半边身体被日光孕育出的树木阴翳所覆盖,但一开口依旧是令我安心的声音——
“……伊君?”
我愣住了。
不仅是因为他的声音中夹杂着罕见的、我极少在太宰治身上听到的“不确定”。
还有则是——当树荫下的青年超前迈步逐渐露出全貌时, 给我带来的惊诧。
是太宰先生, 又不像是太宰先生。五官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只是似乎更内敛沉静了, 但又有种向外扩张的静谧盘踞在他身上, 那种忧郁的气质像从树梢顺着树干爬进了根系, 虽然还在, 但不是时时刻刻强调其存在感了。
这么一来, 我也变得不笃定了——
“太宰先生?”
“啊……果然……是十年前的伊君吧?”他泰然自若的走上前来,“这幅模样真叫人怀念。看来是被十年火箭炮击中了,现在的你大概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简而言之——你现在身处十年后的世界,不过五分钟左右就会回去了, 所以不用担心。”
他没有穿风衣,只穿了一件衬衣和马甲——在这个季节显得有点儿单薄了。
“也就是说您是十年后的太宰先生?”
这也太荒谬了。我只记得自己是被一团奇怪的烟雾包围了, 没想到竟然是进行了时空旅行。
“突然用上了敬语吗?会让我有种‘原来我真的很老了’的感觉诶……”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他, 然后我问出令我在意的事:“对了, 太宰先生来这里做什么?”
“生者来到墓地能做的事通常只有两件吧?扫墓或者是给自己挑选墓地。伊君认为我是哪种情况?”
“……是扫墓吧?”
如果是十年后,太宰先生也才三十岁上下,这么年轻就给自己挑选墓地……结果我抬头就对上他的笑眼——
“嗯,我就猜到伊君会这么回答呢。”他说,“搞不好是二者皆有呢。”
“太宰先生……是来给朋友扫墓吗?”
“嗯。”他淡淡应了声,朝我走来,然后在“伊织”的墓前停下,“那边已经结束了,所以过来看看,哇……上面居然都积了一层灰啊。”
“太宰先生,这是谁的墓?”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他以一种动画人物似的夸张口吻道。
太宰伸手在上面随意掸了掸灰尘,我被扬起的灰呛得打了个喷嚏,他笑着说“抱歉抱歉”。
“伊君认为是谁呢?”
喜欢把问题又抛回去这点,十年后的太宰先生和他现在也没区别啊——我心里想着。
“咳……”方才的灰尘还呛在嗓子里,我半蹲下身子仔细看着墓碑上有没有我遗漏的其他信息,“……是朋友?”
“朋友吗?也不能说错。”
他蹲下来,将覆盖到墓碑上的杂草往旁边拨了拨,在阳光晃动之下我才注意到他胸前戴着一串项链,说是项链,不如说只是将一枚戒指挂在了胸前。
我也在他旁边蹲下,注视着这块让我不自觉心跳加速的墓碑。
我问:“难道说是很重要的人吗?”
风扬起榉木叶子的芬芳,我竟是不敢直视眼前,心中又莫名其妙的忐忑着——就像在等待一个极其重要的答案。我只好将目光投向远处,被风撩拨得波光粼粼的水面,阳光如同金沙同波浪一起摇荡、散开。
“某种意义上的确是很重要的人。”
忧郁就像被太阳晒干的露水,转瞬即逝。他又说:“五分钟应该快到了。”
“我要回去了吗?”我紧张起来。
他猝不及防的问道:“很困扰吗?”
“啊?是说穿越到十年后这件事吗?可是既然知道自己能回去就不会觉得困扰了……”
“不。”也许是时间比较急,他难得打断了我,太宰先生问我:“我是说其他的事情——比如说你正在困扰的、要不要下决心去做的一件事。”
我闻着扑面袭来的芳草腥香,一瞬间晃神了。
目前困扰我的,只有那一件事——那就是要不要向太宰治这个人告白,将我的感情传达给他。
等等,如果是十年后的太宰先生,一定知道我的告白是否成功了吧?
他会告诉我答案吗?
“是。”我紧张的握拳,指甲都要扎进手心了,“我……应该去做这件事吗?我不是很确定,我其实很害怕。”
“我是想鼓励你的,无论结果如何。总比事后回想起自己因畏惧而不肯向前,最终遗憾收尾要好不是吗?”他笑盈盈的将草编了个手环递给我,“带上看看?”
我带上去,他说“果然很合适”。
“况且——”他话锋一转,“现在的‘他’也许正在和你想着差不多的事。”
他站起来拍拍衣角的灰,说——
“把你的勇气也分给他一点吧。”
……
……
我再度从烟雾中回过神来,已经又变回了原来的场景。
太宰先生最后似乎还说了些什么,我却已经听不见了。只是在我心中最后的一点摇摆也被遗留在了十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