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等不到我的下文, 挂断了电话。他问我:“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我不想同他说话。
他很显然也看出了这点,他说:“我还以为至少会说一句表达爱意的话呢。难道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那就在死前,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吧。
我用干涩的声音说:“他是我男朋友, 但我觉得没必要把爱啊喜欢啊挂在嘴边。”
“不愧是稻井老师, 真是充满着文字创作者的那股子含蓄呢。”他可能是在笑, 也不知道他是否察觉了什么,他说完后就背过身去,去将炭火盆搬到房间里。
“我本来想用别的方法,但是怕死后身上留下伤痕,会吓到小葵的。果然还是烧炭最保险, 毕竟要给小葵一个完整无损的新妈妈嘛。”他自顾自的说话, 然后往火盆中加木炭块。
不是这样的, 我还有好多话想说。给我认识的每一个人, 但凡是在我这短小的人生中同我有过交集的任何人都是。
我死后会怎么样, 大家会来参加我的葬礼吗?
今剑要怎么办,他会被人重新送回时政吗?会被重新封印起来?继续在黑暗中度过余下的无尽刃生吗?我觉得非常的对不起他,胡乱的给他的未来增添了我的颜色实在是太抱歉了,他有许多比我更好的选择, 回想起来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我让他摒弃了刀剑的本职,和人类的孩子一样去上学、写作业、参加社团活动、练习竖笛。他会不会因为我被其他刀嘲笑?
很遗憾,我无法成为令他骄傲的存在。
我的葬礼上真菰会哭吗?最好还是不要, 我知道她看起来娇小,实则内心比我顽强坚韧太多,如果我的死让她如此悲痛,那我是何等的罪人啊!我的葬礼还有谁会来呢?离得近一点的想必很快就知道了, 夏目他们也许就没办法了, 说不定我要离世几个月, 才会被察觉到异样。
好不容易重逢却是在我的墓前吗?
还好我们交情不深,不需要他浪费太多心思替我神伤,只需要给我一束百合花就好。
小林将我的手机关机,点燃了炭火。房间里很快就飘起了一股燃烧物的异味,我被束缚着身体,自然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知道现在过去了几分钟,我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应该早早写下遗书,用文字记录下我浪涛般汹涌起伏的情绪,不管是爱意也好还是什么别的,我敢肯定至少能写成一本中篇小说——其实我所拥有的记忆不足以支撑我写出这么多篇幅,但我在抽丝剥茧的从记忆中剥削出一条又一条关于他的事情,每一个微表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还有他说下的每个句子。
不仅是他偶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还有身上那股子天真烂漫的像春日里被风吹到眼前的叶子那般令我的视线紧随其后的魔力。
我想光是絮絮叨叨的写这些,我能写上自己也想不到的篇幅。
好了,但是遗书也会被人看到,所以不行,以上都是废话。写出来了要是被人烧掉了也很可惜。
就算我有再多的想说的话,最安全的还是封闭在心里——这是对谁都好的最优解,当我离世,我便不会有遗憾。
房间里的炭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火舌卷起木炭的边缘,将他舔舐得焦黑。
可我好想活下去。
和你一起。
在我的意识被吞没前,这是我最后的祈愿。
……
……
黑发青年的眸中倒映着远处的发电风车,白色的影子骨碌碌的转着圈。一阵季风从大衣的底部钻了过去,没引起他注意。工作和生活这两件事在他身上是不分家的,是伴生而行的两条轨迹,总有人会将它们汇集到一起。
手机湿哒哒的,好在是防水款,和它的主人一样不被水害困扰。
全是未接来电。
他对这种屏幕提醒是习以为常的,通常来说都是国木田的工作催促。
中岛敦在天台上找到他时,他正在检查手机上的电话留言。前者急急忙忙的跑上楼,手还搁在门把上,与此同时太宰已经举起了手机,一条条的听着自己的留言。
“怎么了,敦君,慌慌张张的。”他说,“又被国木田君教训了吗?”
“太宰先生,侦探社来了一位小学生找你。”他一口气攀至最高层,还没喘过气来。
等中岛敦重新抬眼,就看到青年的表情与平日里有着他不需要刻意观察就能察觉的差异。
本是一潭只映着一轮央央明月的深不见底的池子,如今有人从外部捣进来几根枯枝,放肆的将水中的月影打碎个凌乱,将笼罩着水草的寒潭给搅出了波澜。
竟是连一丝朦胧的月影也不肯留给他。
“走吧。”
……
……
小山编辑承受着非同寻常的压力。
那条邮件是从他的手机里发出去的,万一稻井老师遭遇不测,他必然有责任,哪怕从法律上来讲和他的瓜葛是清算好的,但他做人的良心底线是无法承受这种可能性的。
他面前的青年相貌端正优雅,一双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山编辑,后者嘴唇翕动,什么话也说不出。
被对方找上门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武装侦探社,在了解到是稻井老师关系者后,他跌宕起伏的心更加不安了。
在以为会面对对方的怒火和盘问时,青年却什么话都没说。太宰治抛出一串车钥匙,小山编辑瞪大了眼睛——那是他的车钥匙,什么时候到了对方手里?
他心中百感交集,而太宰已经拿着钥匙走到了车边,自顾自的插入了钥匙。
小山说:“警方的人已经去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了解了前因后果而一起前来帮忙的中岛敦饶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更重要的是,他野兽的敏感已经让他察觉到太宰身上与平时不大相同的气氛。
小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连忙说:“请,请您随意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