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这样的话,他自己也没察觉似的露出了一抹苦涩惨淡的神情。
我冷冷道:“滚,看见你就恶心。”
话音刚落,也许是那迟来的痛,终于察觉到了那极深极薄的伤口,于是争先恐后地喷薄而出。
我忽觉心间泛起了一阵剧痛,那是我从未经受过的痛楚,仿佛每时每刻都被万箭穿心而过。
我浑身脱力,身子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被苏喻上来搀住了,我木然着神情,只觉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后面的事便再也不知道了。
我大病了一场。
一开始还好,只是发热,但过了两三天,高热始终不退,阿宁像是知道了些什么,给我找了几个江南的名医,一天照着三四次的把脉。
尽管如此,我仍是整日昏昏沉沉的,自觉什么心思都淡了,甚至不想去见谢时洵。
之前的我恨不得黏在他身上,现在却只想避得远远的,连死都不想死在他面前。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胸膛中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叫我这般做,我也就随它去了。
就像我本觉得,我是该痛哭一场的,但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
那几个名医只说我的病无甚大碍,是外伤没有得以修养便去奔波的缘故,开了一些外敷内服的方子,甚至还留下了几个食补的膳方。
名医就是名医,什么都会,周全得要命。
我也不是一心求死,一个谢时洵尚让清涵苏喻忙不过来,这个时候我又添什么乱。
故而我很是配合地喝粥吃药,其他多数时候就糊里糊涂地睡过去了。
过了几日,稍好了一些,蓄了一些体力,虽然仍是发烧,但高热改低热了,我清醒的时候长了一些,也偶尔能下地走动走动了。
清涵来看我时,我与他在庭院中的石桌边坐了,我很平静地问他:“还有多久?”
这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清涵知道我在说什么,他斟酌了一阵子,道:“原本尚有三五年之数,但他为你戒毒时,心力损耗太过,如今……”他叹息着道:“如今只剩三五月吧。”
三五个月啊……
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扭头望向不远处的一片浅绿色。
夏天,它们枝叶最繁茂的时候,他就要走了。
清涵走时,突然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
这让我心中一突,死死盯着他的唇,心中升起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来。
然而清涵只是问:“你有什么话带给他吗?”
我摇了摇头,不知是失望还是疲乏,连话都不想说了。
清涵又道:“你在怨他么?”
我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觉得这个揣测未免太可笑了,也许有一百种理由,但清涵唯独挑出了错的。
清涵走后,我唤人取了酒来,但酒盏送到唇边的时候,我却想到,也许他之前勒令我戒酒,就是要我今日的清醒。
清醒地承受这一切。
酒这种作弊之物,万万不可。
这么一想,我放下了酒盏,伏在案上发怔。
不知过了多久,我半睡半醒之间,忽听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那人先是端起桌上的酒盏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探上了我的额头,那是一种极为克制的触碰,仿佛随时都准备着抽离。
紧接着,那人带着微微颤抖的气息,轻轻吻上我的额头。
我模模糊糊地想,我当时用嘴唇为你试温度,是因为手被冻得摸不出体温了,如今你又是何必……
我当真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到日暮。
我醒来时,仍觉有些懵然,枕着臂弯兀自怔了半晌。
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出对面石椅上有人,我身上也被人披了一件外袍。
我懒得起身,只是将将一侧头,望了过去。
只见苏喻端坐着,正拿着一本书在看,像往日一般从容清净。
他的目光从书上移了过来,我与他四目相对,渐渐坐直了身子。
上次一别,有多日未见了,然而上次分别时,别的很不漂亮。
我努力调动着神情,试图柔和一些,对他道:“苏先生,上次失礼,是我的不是了,我给你赔个礼,请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苏喻微微低下头,望着桌面道:“殿下请放心,我会竭尽所能,照顾太子殿下。”
被他一语道破了意图,我敛了神情,又漠然了。
其实,我以前并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
就像玉和死后,我虽然屡次为他祝祷,希望他当真修得正道位列仙班,但心中隐约也觉得这只是对还活着的我的一点安慰。
就像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来世许给任何人,因为在彼时的我看来,那是永不可能兑现的诺言。
玉佩是死物,承诺永不可兑现,却可以轻轻松松地打发掉纠缠不休之人,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买卖。
然而如今的我,一切固执的认知都被击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