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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2 / 2)

若是说得早了,引起了他的注意,搞不好又要抽冷子考问我的功课。

若是说得晚了,他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偶尔会微妙地顿了一下脚步,颇有种“你好像长本事了”的意味深长。

我那时明明最大的愿望是早日封王开府,躲他远远的……才对。

究竟是何时……

何时起,我竟然变成这幅样子了。

我形容惨淡地依着床脚,揉了揉脚踝——方才和谢时洵拉扯时一不小心崴了脚,现下钻心得疼。

谢时洵正站在门外和苏喻说话,苏喻对他道:“此处的天气对殿下而言,确实难熬……之前清涵道长对我说你们二位常住江南,只有每年冬天才来此地小住,我想……待回到江南,定对他的旧伤大有裨益。”

谢时洵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叫他们打点行装,近日启程?”

苏喻道:“此地距江南路途遥远,太子殿下你的伤势……暂时还不宜颠簸。”

谢时洵轻描淡写道:“不碍,你去同清涵说吧。”

说着,他打发了苏喻,推门而进。

他褪去了披风,只穿着一件墨色常服,他向来偏爱这种厚重的颜色,衬得他这个人更加苍白锋利,只是今天的衣袍质地看起来是那般垂坠,如帘幕般软和好摸的样子。

我只看了一眼,又是悲戚又有些手痒,简直莫名其妙极了,于是又低下头去专心揉着脚踝。

他似乎看了我一会儿,竟然坐到了床边,一时间,谁也没有先开口。

我没话找话道:“你……你是不是还没有痊愈……”

他道:“怎么?”

我心想,他今天打我在我手心的那两下,和之前相比力道轻了许多,他好像自己并未察觉……

但是这话若是说出来,着实贱得慌,我便也不答了,只是道:“不必为了我去江南……苏喻总是小题大做,我与他都在漠北住了半年多啦……也没有怎么样……”

谢时洵沉默片刻,伸手握住我的脚踝,将我拖到他面前,道:“你既然发热,就不能老实些?非要扭了脚受了罪才满意么?”

我对他对视半晌,便又各自沉默了。

我盘腿坐在床沿,在这寂静中无言良久,闲极无聊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他垂到床上的广袖。

他的袖子确实如同看上去那般软和,我双指捻着摸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握了一把,感受着那布料在我掌中充盈又滑出去的手感,我松开手,又抓了一把,如此几个来回下来,直给他的袖口抓得满是褶皱。

谢时洵微微侧着头看我,他的面色苍白,唯有一双眸子幽深,我正抓着他的袖口,一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本能的吓得一松手。

见他没有说什么,我讪讪地挠了挠下巴,道:“还以为你又要打我……”

谢时洵轻轻拨转了我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打你有用么?若有用,你以为你还能出这个门?”

被这样一说,我好似也觉出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来了,登下更是讪讪,道:“是么,我一直以为你打我就是因为你想打我,没什么别的理由……”

谢时洵神色不动,他只是直起身,指了指床,命令道:“睡觉,寝不语。”

很多年以前,我也在他寝宫就寝过几次。

母妃病逝那年我方十六岁,说到底只是半大的孩子,白天在人前还好,到了夜里,还是忍不住哭得抽抽噎噎,抱着玉和一个劲儿地说“我好怕”,至于怕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母妃的亡灵?那定是不怕的,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玉和那个不成器的道士,顺着我的后背,在我耳边念了一些聱牙诘屈的经文,我虽说心底仍是空着一块,但听着听着也就勉强镇定下来,不知是那经文的作用,还是玉和陪在我身边的缘故。

那日谢时洵唤我去他寝宫过夜,我大体上是开心的,也不觉得害怕了,唯有一点,是他素来积威深重,我担心惊扰了他,夜里不敢哭得尽兴。

我作出一副敛眉垂目哀而不伤模样,在他身旁假寐到大半夜,等到他睡着了,我还是不由得悲从中来,只得躲在被窝里默默流泪——结果就被他一手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只记得彼时我哭得热气腾腾的,见他识破,颇有些倚疯作邪的意思,直钻进他的怀中,眼泪流得更凶,连带着鼻涕都蹭到他的寝衣上。

谢时洵默默揽着我,任我哭了许久,而后披衣下床,坐到桌边为我倒了杯茶,我不懂他为什么没有唤人来侍候,但那一天那一夜,便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招我到他身边,拉着我让我立在他膝间,那好像唯一一次他仰视着我。我不停地抹掉泪珠,想在他面前止住这副狼狈模样,他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握着我的手,温度从手心传了过来,他叹了口气,轻声安慰我道:“为人子者,如何能不伤心……你要哭就哭罢了……”

他这句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安慰,不管何时想起,我心底最深的那一块都仿佛被抚慰了。

是夜,又一个假寐的不眠之夜。

我静悄悄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偷眼看他,他的呼吸极轻,轻得让我疑心。我忍不住撑着身子凑了上去,下一瞬,却对上他毫无睡意的双眸。

在他的目光中,我顿了顿,只得又若无其事地撑着身子滑了下去,肚皮贴着趴在床上。

他伸出一只手垂在我面前,低声道:“还热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歪头,额头抵上他的手背。

谢时洵似感受了一下我的温度,随后摸了摸我的额顶,道:“好多了,睡吧。”

直到我以为他已经入睡了,我忽然忍不住道:“对不起……”

片刻后,他道:“怎么?”

我抓着他的手,忏悔道:“我没有照顾好太子妃……我……我心中有愧,一直不敢见她……”

过了许久,他才“嗯”了一声。

十年前我对他的恨意,心中对他的恶毒诅咒,仿佛就被这样轻轻一声“嗯”赦免了。

我忍住泪意,又扯起别的,“太子哥哥,谢明澜长得好像你啊……”

他道:“是么?”

我点了点头,向上蠕动了身子,直蠕动到他的身边,思绪不知跳到什么地方,我开口就道:“他打我,疼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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