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喻放下瓶子,欲言又止,最终只用一手轻推着我的脸,将我拨了回去,不叫我看他。
他在我后背及肩颈处时轻时重地推拿开来,他一向沉默,我也没心情与他没话找话。
一室寂静中,我开始时还撑着些颜面,到了后面已然控制不住呻吟了出来。
他手劲很重,曾经他也很小心翼翼,不敢用力,但是我这个毛病时日已久,不用力些便像蚍蜉撼树,没有任何用处。久而久之,他也知晓力道了。
他忽然停了停,我背后疼痛又起,不满地回头望他,却见他亦是满头大汗,正褪下外衫,整整齐齐地叠了摆在一边,见我看他,他淡淡道:“殿下房间的火,烧得太旺。”
我一歪头,枕在小臂上,早上喝的酒还没消化,我含糊道:“你这人,真的不错,以德报怨,是真高士。”
我闭上眼,酒意上涌,心想话都说这个地步了,索性再夸他两句,于是又道:“我要是韩姑娘,那肯定嫁给你,相貌才学都是京都府一等一的,年纪轻轻就平步青云,而且性子又这样和顺……真是求也求不来的良配,除了……”我顿了顿,揶揄道:“除了是个断、断袖?”
“而且眼神不济”这句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咔”一声,我捂着胳膊哀呼一声,又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苏喻面无表情地拉扯着我的手臂将我摔了回来,平淡道:“若论良配,谁比得上想做太子妃的九殿下。”说着,他不知为何,手中的白瓶微微一斜,霎时间药酒如银线一般浇洒在我的胸膛上,水流顺着腰腹淌了下去,沾湿了床褥。
我顿时大怒,正欲起身驳斥,却被他欺身压住,他一把捂住了我的嘴,他闭了闭眼,似在忍耐什么,终于抬眸道:“心意被拿来取笑的滋味如何?”
我顿时怔住了,过了半晌,我也觉得自己这样恩将仇报好像是没什么道理,好端端的,又在嘴上招他做什么呢?于是我有些局促起来,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轻咳道:“好嘛,对不住了,温大夫。”
苏喻微微侧着头,嗅了嗅了我口鼻中的气息,蹙眉道:“你喝了多少?罢了……我本不该和你计较……”
正在此刻,门忽然又一响。
室内的热浪太猛,差点给来人扑一跟头。
清涵扬了扬袍袖,道:“你哥哥叫我来看看你……咦……”
他看了看打着赤膊的我,又看了看衣衫半解正按着我的苏喻,正色道:“需要烧得这样热吗?银碳挺贵的。”
我隐约觉得,这个场景好像曾经也有过这么一遭。
苏喻收回目光,坦坦然然地放开了我,还下床拢了衣襟,收拾起了瓶瓶罐罐。
我支起身子,一手抚着额角发怔。
那厢清涵杵门口,道:“对了,你哥哥听说你这两天没怎么动饭菜,让我来看看,你这病猫,又怎么啦?口味不合意还是哪里不合意?”
我只听到前半句,心想谁这么无聊,我吃不吃饭都要和他说,于是蹙眉道:“听说?听谁说?”
清涵指了指自己,道:“听我说的。”
我一时无言以对,只得连连拱手作揖。
苏喻收拾完了瓶罐和他自己,十分从容地向门口走去,走到清涵面前,微微点头问好,道:“清涵道长安,借过。”
清涵让了一步,含笑回了礼。
待他走远了,清涵问我:“他不是在为你推拿么,怎么搞得好像是我撞破了你俩的奸情?”
我挑眉看了看他,更是无甚话说。
清涵挥了挥衣袖,一脸嫌弃道:“满屋子药酒味儿……”
我没什么谈性,三言两语打发走了清涵,又特意嘱咐了他莫要在谢时洵面前添油加醋。
我本有意自己去见他,只是想到现在的模样实在委顿,再加上饮了酒,去了估计又是被一顿好骂,便也罢了。
清涵走后,我在屋内独坐了一会儿,一边发呆一边又饮了几杯,随手拿起案上一本书,随便翻了翻。
这书名叫《九天应元经集注》,是本道学经书,我看着无趣,正要丢开,突然想起一事
那日我纵马回屋时,清涵和苏喻正在我房间对坐,但我记得当时拿着这本书的人是苏喻,后来我与他闹得不快,他拂袖而去,约莫那时候忘了把书拿走。
他一个大夫……好端端看道学典籍干甚?估计是在镜湖这里的日子寂寞无趣,他也快被闲疯了。
我边思忖边拿起书,心想这书估计是他问清涵借的,不如现在给他送去。
我拿着书走出门,向右一转,走不到两步便是他的房间,我敲了敲门,等了片刻,见无人应我,便随口道:“我来还东西,放案上就走。”说着推开了房门。
哪知,苏喻就在屋内,好似刚刚沐浴完的光景,正在系着亵衣。
我对他对视片刻,我不悦道:“既然人在,倒是应我一声?”
苏喻依旧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道:“我只是在想……是不是住在这里的人都很爱不请自进。”
我把那道学典籍放在他案上,道:“你这不成器的大夫,怎么看上经书了。”说着也没想等他还嘴,就往门口走。
谁知苏喻在身后唤住了我,我回过头,见他渐渐露出很迟疑的神情,问道:“这世间若是真有命数天定一说,那一人救或不救,都可说是他命数尽或未尽,那我辈医者该如何自处呢?殿下聪慧,能否开解于我?”
我心道,完了,苏喻真的被闲疯了,思考的这是什么鬼问题?
我懒得理他,一边推门一边随口道:“你还是先开解开解我吧,你说这世上有没有断了念想的药方?”
身后那人道:“因人而异,若殿下指的是太子殿下一事,我的确有一药方。”
我的手顿住了,回过身仔细打量了他一眼。
苏喻半坐在床边,他半垂着眼帘,眼睫扫下的阴影让他平添了些高深莫测之感。
我犹豫片刻,念头不知怎么又转到了谢时洵身上。
不知为何,谢时洵在我心目中越发像一座寒玉雕刻的神像。
无悲无喜,法力无边,端庄肃穆……却足够脆弱,轻轻碰一下都怕他脏了,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