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璧眸光略一沉,轻一颔首:“多谢阿湄了,我再想想。”
倒不是怕空穴来风,只是有些摸不清观和帝的意思。历代帝王最怕权臣与藩王纠缠,现下这送上门来的,的确心动,也的确心惊。
秦综是阿霁在这世上留下的仅有血脉,皇宫险恶,捧高踩低的人到处都是,她不是不担心的,只是有太多难处。
她想起府中孤寂的父亲,和空荡荡的院子,心绪忍不住低落下去。
出了前堂,沈迟才轻声道:“若是真想念了,接回来也是可以的,又不长住。陛下的意思不难懂,以秦综的安稳换来江家的忠心,他可不亏,咱们也不亏,不是吗?阿湄是听着皇后的意思,八成是不会错的。你若是不放心,我再去打听清楚。”
她点点头。刚一转身,他正巧伸手过来,在她眉心一点,有一瞬间的冰凉贴上去。
她轻怔,才欲抬手去碰,却被他挡住:“别着急,是好东西。我们回去照镜子,自然就能看到了。”
然而他却并未带她回房间,进了院子后脚下步子顿了顿,回头看她:“不是要看花吗?你等着。”
他遣人搬了张桌子出来放在廊下,随后笔墨纸砚以及丹青样样齐全,宣纸才铺好,恰好落下几点青叶。他坐下一拂袖,纸上顿时没了颜色。
提笔之际看向立在花树下的她,眸光里凝了笑意,思忖片刻问:“……会舞吗?”
不远处的江怀璧点点头:“会武。”
正待沈迟蘸了墨,抬头准备欣赏时,却发现她已接过木槿递过去的剑,正巧拔剑出鞘,剑刃微微闪着寒光。
剑出鞘那一声着实惊住他,手腕一颤,那一滴最浓的墨轰然落下。
沈迟:“……”
两人目光一碰,顿时有些尴尬。把话说明白以后江怀璧才恍然大悟:“我这双手,挥得了剑,提得了刀,偏生就拈不住兰花指。你要看,我舞给你看。许久未曾提剑了,竟有些手生。”
沈迟轻轻一笑,索性放下笔,将手底下那张废纸扔掉,换了较随意的坐姿:“好。”
她离了栀子树,生怕伤到那一树的琼花玉蕊,手脚施展开,行云流水的动作自然大方。沈迟略有些感慨,从前看过她男装练剑,即便没有对手,一招一式也都携着寒意与戾气;如今换了女装,动作未见柔软,但不免添了些别样的风姿。衣袂翻飞里所展现给他的是无尽的惊喜。
是以直到她剑落了,也没见他提笔画过一笔。
他托腮看着她的眉心一点红,掩不住笑意:“不急,我们一起画。这一次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一同入画了,你来画我,我来画你,谁画丑了可是有惩罚的。”
他没再说话,但那颇有深意的眼神已是令她心神一颤。
“幸得晚照居士一幅丹青,大约要值千金了。”
“万金不卖。”
第350章 番外 拟将沈醉为清欢
秦综进江府的那一天正是五月十六。这个日子江耀庭和江怀璧都无比熟悉, 景明帝六年的五月十六,是江初霁薨逝的日子。
沈迟与江怀璧都有时间,便一同回了江府。
江耀庭一见秦综,当即红了眼眶。秦综自幼丧母, 且又碰上宫乱, 而后新帝登基, 虽说优待景明帝膝下子嗣, 但终究地位不比从前, 又居住在行宫, 待遇不比从前,六岁的孩子看着瘦弱得紧。
既然是在宫中, 礼数自然是差不了的。秦综没敢受众人的礼, 以晚辈之礼拜见了江耀庭。那一声“外祖父”唤出来时,江耀庭已泣不成声。
观和帝的意思是秦综可在江府暂住三月,而后自会有安排。而这仅有的三月, 已足以令弥补他太多的遗憾。
秦综眉眼间像了江初霁足足四五分,初见时端端正正, 然而与人相熟以后,立马活泼起来。
江耀庭心里欢喜, 要亲自带着他去江府转一转,一众人自然紧随其后。原本是欢欢喜喜的, 脚步到了霏微园, 气氛便有些沉郁。
秦综慢慢走进去, 一步一步去探寻生母的踪迹。
园子的布置仍旧是少女闺中时的模样。江初霁爱花,园中的各色或名贵或普通的花开了一院子,香气扑鼻。房中淡粉色的帷幔,轻巧的风铃, 还有女儿家的簪钗胭脂,一如当初。流苏步摇再次拿起,从阳光下闪耀着的光芒里,依稀可见少女当年梨涡浅笑的模样。
“我还记得你六岁时的样子,记得阿霁六岁时的样子,现在阿霁的孩子也都六岁了。”江耀庭不忍再看,悄悄退了出来,看到江怀璧与沈迟早已站在门口。
江怀璧垂了眉眼,默然落下泪来:“我还记得阿霁整天黏在我身后叫哥哥的样子,记得阿霁最后那一声姐姐没叫出来的样子。”
沈迟拿了帕子替她拭泪。
他还记得她拼命时的样子。一个是她拼命想去救的妹妹,一个是她舍命要去救的外甥。
江耀庭回身看了一眼,终究叹了口气:“陛下虽说是三个月,可我们谁都知道,若真是综儿与我亲近三个月早已不知外面要传成什么样子。陛下肯施恩已经不容易了,我自己却不能恃宠而骄。”
江怀璧点了点头,默默看着父亲。父亲一向隐忍,如今也都明白,远离秦综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他日后到了就藩的年纪,绝不能被人指摘出来与朝中权臣亲近。可她只是心疼父亲,府中虽有江辉庭一家,却终究隔了一层。
秦综的事算是有个了结。沈迟也去打听过,虽然仍需谨慎行事,但目前看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近来朝中诸事出奇地顺利,沈迟心情还算不错,进房时刻意放轻了脚步。
绕过屏风才发觉她捧了本书,正看得入神。他缓步走上前,探头过去,却发现她看得竟是本山水杂记。
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忽然喜欢看这个了?”
江怀璧惊了惊,抬头看到是他,才慢慢缓过来,轻笑道:“你回来了。近日得了消息,说大哥当真前往岭南之地了,他将从前的手记抄录一份寄到京城了。”
沈迟接过去看了几眼,里面的词句倒是别出一格,作者心有山水闲情,写出的文字都要比一心扑在仕途上的仕子要清灵得多。他由衷赞了几句,将书放在一旁。
一转头听她忽然说了一句:“今年京察快结束了吧。”
他有些意外,还是应了一声,随即转身坐到她身边,轻声问:“怎么了?”还没等她回答,沈迟的声音已含了调侃的意味:“怎么,夫人是看上哪位犯了事儿的小白脸,要让为夫帮忙放个水,通融一下?”
“……”江怀璧顿时无言,默了默才轻一哂,“这世上哪个小白脸有我夫君好看?您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谁敢求情?”
语罢侧目看到他眼神已蓄了些危险的感觉,心神一凛,立马改口解释:“……近期司内收到一些申冤表疏,许是与京察有些联系,随口一问,日后或许还需要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