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了惊,侯府才让她不放心,但此时已身在此处,也就只有沈迟在身旁能令她稍稍安心一些。原本还要问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无需再说。她目光凝在开了一半的窗上,感觉似乎不像是早上。
“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至酉时,”沈迟伸手去她额上探了探,还是蹙了眉,“你热还没退,先不急。我已让人去江府转告令尊,暂时不急着回去也行。”
江怀璧急了:“父亲他知道我……”外人看起来或许也看不出来什么,但是父亲是知道她是女子的,她怎么可能会留宿侯府。
沈迟轻叹:“你现在连下床走路都是问题……这样吧,你刚醒来,先歇一歇,等晚些时候我再送你回去。”她略一咬唇,点点头。
“岁岁怎么忽然进宫了?我记得今早……”对于晕厥前后那些事她始终都有些模糊,只记得看到沈迟后浑身就松软下来,而后一概不知。
“听闻宫中出了事,我借着母亲的名义进的宫,谁知半路就直接碰到了你。我去得还算及时,前脚刚将你抱上马车,后脚几位重臣恰好从那里经过。”他捋了捋她鬓边有些凌乱地散发,语气轻柔:“还好,现在没事了。”
“抱……”她轻轻呢喃,似乎的确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刚要接着开口,身边的人已温温柔柔将她揽进怀里,显然是将她那个字当成了索求。
她面上一热眉眼低垂,也清楚地知道并非全然是发热的缘故,伸手轻轻一推,面含忧虑:“那便是当时还未出宫了,应当有人看到……你这样光明正大地与我亲近,以后……”
他轻嗤一声:“你当时那个情况任谁来了都需近你身。……被人看到了又如何?我这么多年未曾娶妻,你身份又不能暴露,便是向所有人都承认我有断袖之癖,也不是不可。”
“这样我们以后也就无需再避着他们了。”
她顿时惊住。这样的坦白方式,怕是要令众人大为震惊吧。那么长宁公主呢,她又当如何。然而她并没有机会问出来,沈迟已将话题转移。
“宫中的事我都听说了,陛下是否对你逼迫得过于狠了?我听你说了半天的梦话,除却阿霁外,便是七皇子和江家。”
她闻言面色微微一白,重华苑里所有的威压与景明帝似要识破她身份的紧张感瞬间扑面而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说:“有些事,或许已经等不及了。”
沈迟不解:“什么?”
然而她却又不说话了。
半晌她才开口,却换了另一件事:“阿霁说太子坠马一事与她有关……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陛下让锦衣卫去查的,可锦衣卫那里我半点也插不上手。”
沈迟凝眉,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细一思忖,沉吟道:“太子坠马一事距今已有几日,陛下不可能没有查,锦衣卫也不敢不尽心,然而至现在还未有结果……仅凭淑妃一句话,你就那么肯定是她做的?有些时候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便如以前太子还未立的时候,她淑妃背后一直推着她的影子。”
“幕后人的确值得深思,但是……”她仍是担忧,“那些事,包括现在,若都是阿霁亲手所为,无论查不查得出幕后黑手,阿霁都是罪人。”
“关键现在查不出来。幕后人既然存了心思去利用她,不会设局难到锦衣卫都查不出来,或许其中并不只是庆王的人呢。听你这么说,我倒是对刘无端起了疑心。”
“你是说他或许查到了,但是并未禀报上去?”她还真没有想过是刘无端的问题,当时注意力全在阿霁身上了。
“我是这样猜测的,但究竟是什么情况,现下还未可知……”他话至此处却忽然又闭了嘴,眸色暗了暗。
从太子坠马开始,朝中已是暗流涌动。现如今忽然加了江初霁中毒薨逝一事,所针对的,便很明显了。
他看她面上到底还有痛苦之色,但暗暗一咬牙还是决定开口:“阿霁,淑妃的死因和幕后主使,你不能插手调查。”
便明显察觉到她身子轻一颤,一手紧紧攥着锦被,几乎咬牙切齿:“我知道……宫闱之事,我插不了手,更何况此次动作这样明显,便是查了也未必能有结果……但我只要知道,他是谁就足够了……”
他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你至现在都看得清楚,”沈迟执起她的手,慢慢展开,后又握住,给予她温暖和力量,“……可我们还得知道,对你最爱的妹妹动手,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一字一句地说出来。他知道每个字有多残忍。刚经历丧妹之痛的她,此时要从所有的痛楚中强行保持理智,只有这样她才能报得了仇,才能不被对方所打倒,才能……坚强地活着。
他抱紧她。她将头埋在他怀里,半晌后传来压抑的啜泣。
“他想让你崩溃。阿璧,他们打败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对你最在乎的人下手。又在你心上剜一刀,你得这辈子愧疚着,惊惧着,往深渊里走去,连回头的机会都不给你。他们在后面一声又一声大喊,都是你的错。然后你就倒了……倒在最寻常不过的人之常情里,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他很早以前就看出来了。或许最早的周家就是这样,即便调查清楚了,所有的变化也都合情合理,景明帝的狠厉,周蒙的绝望,周令仪与周蕊仪,甚至包括周家覆灭时的每一个人。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该死,连他们也都认为是自己的错,但是幕后的那双推动一切的无形的手,又有谁能看得到呢?
“阿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无需顾忌,有我呢。”外界怎样他不敢说,侯府里面还是能管教好的。
她嗓子依旧哑着,又还病着。哭声断断续续,连劲都提不起来,脑子里昏昏胀胀也不知道是在哭阿霁还是在发泄在宫里受到的所有委屈。
现下什么都不用问了,也没有必要再谈了。她需要快速走出来,心里那道坎过去就好了。可她又哪有那么容易忘怀。
今后前路愈加凶险,他需要陪她度过所有的风雨,这才只是其中一次而已。
他想护着她,如同寻常家庭一般伸手一揽,怀里的娇娘子便只晓风月不知风雨。可她永远不是囿于一方庭院的小姑娘,便是卸了所有伪装和责任,她也与寻常深闺女子不一样。她眼里看得到广阔山河,胸中亦不是婉转红妆,她避不开风雨。
在宵禁之前,沈迟还是送她回了江府。出侯府时遇到了长宁公主,江怀璧看得出她面上的不愉,但是碍着沈迟并未多言。
江耀庭已自宫中归府,直到看到她的那一刻才放下心来。但是看着她虚弱的身子又万分心疼,什么也不多问,即刻让人去请了大夫。其实病症她自己已大体清楚,外症好治,只恐心病难医。
江耀庭看着她服了药躺下才叮嘱几声离开,而后墨竹轩还如往常一般安静。
夜色渐深,江怀璧又悄悄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出了门。一路走到傅徽的院子,发觉药房中还有灯亮着。她眸色微动,缓了口气伸手扣了门。
傅徽开门见到是她愣了愣,还是先将她放进来,关了门才低声问:“丫头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看着面色不大好。”
语罢干脆直接伸了手要把脉。
江怀璧摇了摇头,起身径直走向他放药的药架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目光最终凝在最底层那些染了灰尘的药瓶上。
傅徽也走过来,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唠唠叨叨:“……生病了就不要乱跑嘛,别看现在已经入了夏,一到了晚上京城还是很冷的,你这一路过来吹了风,那病……”
“先生,我的药能停吗?”
她仿佛并未听到他的话,忽然打断他。
傅徽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