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出事是在暖思阁,朕将安氏赐死后才查的,暖思阁虽离朕的乾清宫近一些,但好歹也是后宫。朕总疑心后宫被人钻了空子,有人在其中疏通。可琢玉——这个节骨眼上,朕查到淑妃的贴身宫人当时曾在暖思阁附近出现过,停留时间约为一刻钟,恰好是秦琇出事前。”话音一落,他的眼睛已如鹰隼般锋锐,紧紧盯着她。
江怀璧当即大惊,有些不可置信,阿霁她是怎么卷进来的?究竟是无意巧撞并不知情还是刻意为之?
心底猛地一沉,有一瞬间的慌乱无措。能令她失了心神的,都是最亲密最重要的人。此事前情的确是她设计的,但也仅限于那杯有问题的酒,然后稍作引导闯入后宫。她事后是觉得其中有异常,却从未猜疑过阿霁。
然而她很快回过神来,起身便要下拜,刚要开口却被景明帝直接打断。
“后宫的事你也插不上手,此刻也不必再妄言。朕既然要深查,自然不会冤了谁也不会偏帮谁。只是……”
他难得看到江怀璧这般模样,然而看到她的一瞬间,忽然觉得,她与江初霁样貌也太过相像了,倒有些像是一母同胞的姊妹一般,不像是兄妹。思及样貌,顺理成章便想到了品行。
“大抵是因你们血脉相同,淑妃的心思,在后宫也是数一数二的。”
江怀璧轻一怔,心思?脑中猛然闪过,阿霁的心思在闺中便是很多的,她虽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但只一两件小事便足以看清。自小见事明白,一点就通。入宫后只秦纾那件事,她已经有些看不清阿霁了。三番五次的提醒仍旧我行我素的话,定然有着她所猜不出来的秘密。
她竟不知道那个纯善的小姑娘,在后宫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她倒是不大在意争宠,当年周氏未被废黜时,朕瞧着后宫里,就她能将自己清清白白地摘出来。当年只封了昭仪,上面尚且有皇后和四妃压着,但她却未曾倒向任何一边,还能令自己在嫔妃中周旋,谁都没得罪。后来有许多事朕都看得出来,她很会猜朕的心思。每次后宫有什么矛盾,从中明里暗里调和的,总是她,每次结果正是朕心中所想。”
“可以说,她很懂朕。可心思太细了,让朕都有些心惊。”景明帝慢条斯理地说着,仿佛是在叙述家常,但听得江怀璧却是愈加心惊。
“这些朕未曾与旁人说过。朕很喜欢你的懂,你是为朕谋权划策的近臣,是朕的心腹,朕知道你的忠心,也相信你的能力。然而淑妃,她仅是后妃,后妃的本分是服侍君王,而非其他。妄自揣测君意是大罪,连你自己也知道,何况她?”
景明帝顿了顿,续上最后一句话:“朕想说的是,即便淑妃与你为亲兄妹,但若是查到什么,朕不会轻饶。元辅拦不得,你更拦不得。”
江怀璧面色微变,默然片刻伏身拜下去,“微臣明白,望陛下明鉴。”
景明帝的手在杯盏上轻抚片刻,眸色深了深,轻言让她起身。
“此事另议。以现如今的情形,琢玉觉得朕当如何?”
江怀璧心下却是微松一口气,暂时秦琇的事算是能缓一缓了。她连忙收了心绪,恭声答道:“现如今局势还是太乱,微臣觉得还是先将藩王的事做个了解为好。否则藩王在京,议储总显得不大稳妥。”
景明帝微微颔首,却道:“可藩王一走,相当于刚开始的计划全都付之一炬。朕观哪里都有幕后人的影子,却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
江怀璧斟酌道:“杨氏与秦琇同幕后人是一伙的,陛下不妨先查查他们?或许会有线索。”
“朕在查了,总不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然而那幕后人岂能这般轻易暴露?朕原是想借着他们滞留京城,将那人的破绽逼出来,如今看来,却是更糟糕了。”
江怀璧跟着附和:“若逼得狗急跳墙,也不好收场。”
“可错过此次机会,再想查就难了。”
“这倒不急。那人知晓京中局势,定然是在京中安插有人,以后仍可顺着查下去。”
“可朕总觉得,这次有哪里不对劲,”他皱了皱眉,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整个人忽然警惕起来,“今晨都察院上报的早朝失仪官员中,岑兖未曾告假,却不见人踪影。”
江怀璧当即浑身一僵。殿中气氛忽然静了一瞬,只这一瞬,便似乎要将她往深渊里拉。秦琇之事尚且说得通,可再加上个岑兖便不行了。杨氏,秦琇,岑兖,正是他们最初算计进去的三个关键人物。
然而却是景明帝迟疑了一瞬。心底还未升起的那股铺天盖地的猜疑忽然被殿外的通传声打断。
殿外的刘无意半躬腰身,刻意压着略微尖细的嗓音朝内禀报:“陛下,礼部主事沈迟求见。”
景明帝与江怀璧皆是怔了一瞬,景明帝的心思自然被及时打断。
沈迟一进来便伏地叩头请罪,“陛下,微臣有罪。”
景明帝以为他又是惹了什么祸要他收场,他这般作态倒是像极了三年前的那个纨绔沈世子。但此刻他并不想跟他有什么废话,皱了皱眉冷声道:“君岁有什么事下去再说,还有,那些烂摊子别来找朕。”
沈迟一动不动,紧接着正声道:“今晨早朝未至的礼科都给事中岑大人,现如今在侯府。”
此言一出,二人面色皆是一变。
景明帝眸色幽深,率先想到的不是为何岑兖在永嘉侯府,而是他与江怀璧刚谈论过岑兖,沈迟究竟为何恰好求见。
最近遇到的“恰好”太多了。
江怀璧心底一沉,沈迟来的是时候,却也不是时候。
第197章 试探
果然, 景明帝眸底涌上一抹微不可闻的寒意, 淡声道:“说清楚。
一旁的江怀璧心底莫名有些紧张。他说过岑兖这件事交给他, 却不知道他会如何解决。
“回陛下, 岑兖与微臣之间有过节, 昨日来找微臣理论, 然而昨晚微臣在侯府喝醉了, 一失手……”分明听他刻意顿了顿,继续道, “……陛下您也知道微臣酒品不好,下手没轻没重的, 将人直接绑了扔进了后院,今早醒来慌慌忙忙急着点卯, 忘了将他放出来了……”
景明帝将手中的杯盏重重一搁,眉头一拧, “你简直是胡闹!”
沈迟将头埋下一声不吭。
江怀璧略一抬头,能够感觉到景明帝的眸色中还是有些疑云的,可见对沈迟所言并未完全相信。
“现在他人还在永嘉侯府?”
“……是。”
紧接着景明帝开始仔细盘问:“他为何要去找你?朕记得岑府偏远得很。”此刻那双眼眸已紧紧盯着沈迟,但凡他话语中有所疏漏,后果不堪设想。
沈迟老老实实地描述了一个故事。是说前两天作为礼科都给事中的岑兖弹劾了左佥都御史, 在藩王与议储两件急事正当头时,他却偏偏走了另一条路。
莫说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岑兖心眼小得很,莫名其妙揪住了御史的家事。这个节骨眼上自然没有人管他,本来没人理他也就是了, 可这左佥都御史,偏偏身份不同,正是沈迟的三叔沈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