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伞将所有的雨水尽数分散开,周身再没有冰冷的雨,头顶密密匝匝的雨声一声一声地敲着。沈迟纸伞的手显得无比庄重,似乎生怕风雨大了控制不了,干脆从一开始便是两手紧紧握着。
他其实非常想握住江怀璧的手的,他知道她的手此刻定是冰凉无比。目光也只是向前看,他怕一直盯着她看会失了神。
此处毕竟是文渊阁,万一被里面几位阁老抓住了把柄,以后可就有她好受的了。
然而沈迟来时阁中定然是有人知道的。魏察思站在窗前,正好能看到会极门内那两个身影,他向来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与江耀庭合作也一直很愉快。
方才沈迟没来时他还在想要不要去送伞,然而又怕违逆圣意,才踌躇片刻便看到沈迟执伞而来。
想着京中对两人的传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道好好的少年郎怎么就有这么个癖好,然而这些事他才懒得管,以后若要拿到台面上说也是都察院御史的事,与他无关。
其他人看次辅都一声不吭,心想这首辅的儿子都吃了瘪,此时景明帝定是在气头上,自己再凑上去要么被训斥,要么官都丢了。
江怀璧也的确是个奇迹,鲜少听过与皇帝对着干的七品芝麻官现在不但还活着没丢官,而且只罚了跪的。尽管有江耀庭这个老爹在,但众人都知道,这个新科榜眼自己是有手段的,脑子也精明,是以还是该干嘛干嘛去。
大约跪了一个多时辰,一旁的沈迟觉得脚都蹲得麻,刚要站起来活动活动,却看见御驾远远而来。
景明帝身旁只跟了一个宦官,刘无意撑着伞。看着景明帝脚下的步子,沈迟心中沉了沉,按照这速度,江怀璧可的确有些危险。
沈迟行过礼后依旧咬着牙没退开,只是站得直了些,不肯离开江怀璧半步,手中的伞稳稳执着,此刻也顾不得自己身上,先紧着她遮。
景明帝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直了直身子唤了一声:“微臣参见陛下。”
景明帝面色平淡,看着她官服的衣袍尤其是下面已泡在雨水里,身上看得出来还是淋了不少的雨。
他冷声问了一句:“现在在想什么?”
他自己也好奇,江怀璧的脑子整日里将什么事都能算进去,此时这过去的一个多时辰里,她究竟是已经反省自身心怀悔意了呢,还是仍旧钻牛角尖认死理已对董应贤满心怨恨,亦或是其他的……
“微臣在想,革州如今若是下这么大的雨,大旱也可解了。”
景明帝:“……”
他就该将她直接拉出去廷杖。还革州,她要想的是革州,也就没有那闲工夫去和董应贤对着干了。
沈迟难得地看到景明帝嘴角微不可闻地抽搐了一下,面色有些奇怪,眉间亦是无可奈何。
景明帝沉默了半晌,眼皮微抬,看了一眼沈迟,悠悠道:“你回你的礼部去,朕可没说过她可以打伞。”
沈迟显然没有那么严肃,仿佛与以前称兄道弟时一般无二,脸皮厚着笑了笑:“陛下您也没明说她不能打伞。”
景明帝却没再说话,只深深地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江怀璧,眸色暗了暗,然后转身离去。
江怀璧心中暗暗已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今日这顿罚还是值得的。已经湿透的袖中紧攥着的手都有些麻木,她默默垂首看了看,果然整只手都是泛白的。
再抬起头时目光中仍是波澜不惊,尽管雨天的冷意已渗透全身,然而那颗心却是暖的。
第160章 微巡
两个时辰有沈迟陪着能过得快些, 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倒是注意力没有那么集中, 两膝便也没那么难受。
到时间后有宦官来提醒她, 起身时全身都站不稳, 那宦官忙要上前扶, 却被沈迟狠狠瞪了一眼, 浑身打了个哆嗦将手收了回去。
沈迟扶着她出了宫门,看到木槿木樨已经在等着了, 看着她上了轿子,都安置好后沈迟才道:“怀璧, 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江怀璧点了点头, 看着他身上亦有地方已经湿了,便轻声道:“有时间换身衣服再出去, 今日忽下大雨,怕是要冷一阵子。”
沈迟笑了笑,抬手将车帘放下来,才转身离去。
木槿和木樨都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木樨满脑子都是京城中那些传言, 总觉得是沈迟先招惹的江怀璧,而她害怕江怀璧自己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
木槿咬了咬唇低声问了出来:“公子……沈世子是否发现了您的身份?”
江怀璧垂眸, 将披风拢了拢,微微颔首。
两人大惊,面色瞬间一变。
江怀璧缓声道:“无妨, 沈世子我信得过。”
回到府中,木槿安排人已早早准备好姜汤热水之类的,然而动静也只能尽量小些,毕竟江耀庭也还病着。
墨竹轩是最安全的地方了,江怀璧进了内室,木槿和木樨也只在门外守着,提高警惕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她褪了衣袍,最后才解开一层层的裹胸。毕竟还是女儿身,勒得久了倒还习惯,忽然解开一次整个上半身都是酸痛的。眼前烟雾缭绕,对面的山水屏风仿佛处于雾水氤氲的仙境之中。
她怔怔地瞧着那屏风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眼前也都朦胧起来,竟分不清是雾气还是泪意。
索性将整个身子都埋进水里,仿佛这样就能处于另一个世界,缥缈到再没有任何的牵挂和算计。
待木樨来叫她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睡着了,也不记得做了梦,只是觉得有些茫然。
既然是在府中,她便换了寻常的衣袍。又是一层层裹上,习惯的束缚感还是令她不由得蹙了蹙眉。直到那袭青竹锦袍上身,玉冠绾上所有的青丝,看着镜中的自己,才觉得江怀璧又回来了。
似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木槿将她袖角展平,眉间含着担忧道:“公子,那沈世子以后会不会对您有什么不利?”
江怀璧的身份原本也就只有江老太爷和江耀庭,庄氏知道而已。丁瑁即便是知道,也都已经去世了。而沈迟,现在是唯一一个知晓她身份的外人,不免让人多想些。
她轻轻一笑,“没事。”对于他,她早就信任了。
木槿沉默,也不再怀疑,毕竟公子一向都是极为冷静沉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