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远的院子名唤云鹤居,闻名即可知主人志趣。小院子安静却并不偏僻,距陈氏的院子很近,也方便她常来照顾。因着江怀远常年病着,整个院子都笼罩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氤氲在郁郁葱葱的绿叶间,倒是别有一番感觉。
江怀璧进去时江怀远正在和身边的一个小厮谈笑,常年的病态令他脸色有些苍白,但是比起以前已经好很多了。大哥整个人是很温和的,全然不似江二老爷和祖父。江家男子大多都有一身刚正之气,祖父沉稳但整个人有威慑力,二叔脾气却要比任何人都显得燥些。
江怀远笑的时候面上淡淡的,但那笑意却很明显能感觉到深入眼底的欢喜。大哥从小没有经历过那么多风雨,尽管已经及冠,整个人却还纯朴得很。
江怀远一抬头便看到江怀璧立在院门口怔怔地看着他,有些惊喜地站起来:“怀璧来了,快进来坐。我这些天身子好了很多,大夫说我可以多出来走走,今日出来晒太阳。”
江怀璧轻笑着走进去,“大哥要观日落么?现下这太阳都快落了,只怕马上晚风就来了,大哥身子才痊愈,注意着凉。”
“哪就有那么娇弱了,我都躺了半个月了。怕这风来了,最担心的大概不是我,而是你,大哥我就靠你护着了。”
还未等江怀璧说话,他自顾自又道:“唉,我这大哥也是没用,来这世上走一遭,纯粹是累赘。”
江怀璧听他这样的话多了,也不知该如何劝解,目光微侧,看到石桌上搁着一本山水杂记,正翻到一页上写“……迤北望彭泽,皆隔湖,湖光湛湛然。顷之,地如卷席,渐隐;复顷之,至湖之中;复顷之,至湖壖,而山足皆隐矣。始知云之障自远至也。于是四山皆蓬蓬然,而大云千万成阵,起山后,相驰逐布空中,势且雨……”。
看她目光盯着书,江怀远随意指了指道:“这一本都是前几年看的了,一直向往庐山景色,太白有诗云‘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在这一方小院中看惯了沅州的日出日落,倒是想看看庐山的云锦究竟有多美。湖光山色,我多少次在梦里都想去的,只可惜……”
“庐州也不是太远,总有一天会去的……”她忽然哑住。大哥身子都十几年了一直是这个样子,要劝慰也不过如此,以前也是这样说的,到如今还不是困在这小院子里,同笼中之鸟一般。
江怀远却都不在意了,邀她进屋一同下棋,江怀璧进去却只是摇头。
“我现在脑子乱得很,静不下心来。与大哥怕是对不来。”
江怀远略显吃惊,“怀璧,这可不像你,我哪回看到的你可都是身外无物风轻云淡的,怎么现在还愁上了?少见。”
看江怀璧又沉默下来,他示意她坐下,又道:“若是为了怀肃的事情……我也只听母亲说了,其他人都似乎被封了口,一句也问不出来。唉……我也知道其中定是有隐情,只是知道了又如何?怀肃也是我同父的庶弟,我与他经常来往,只他的性子虽懦弱,却也是极易得罪人的,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大约也都是被诬陷了宁肯死也不说一句话。只是他还那样小,又自小没了生母,我纵使怜悯却也半点法子都没有。”
江怀璧仍旧沉默。大哥所能猜到的也就这么多了,但怀肃触柱而亡的惨烈大概是没有人告诉他的,她也没有必要说。看大哥如今的样子已是伤痛,若说了怕他又要多想于身子也不好。
“你这次来沅州定是还有其他的事情,若真忙的话你先去忙吧,我这里也没有必要耽误你时间。”
江怀璧一怔,“大哥怎么知道我有事?”
江怀远一笑:“哦,方才有个脸生的小厮在府中迷路了,我与他搭了几句话,才知道是你的人,他说你一向很忙。”
小厮?江怀璧不解,木樨被派出去了,木槿还在晋州,他哪来的小厮?难道……
“那小厮人呢?我出来就没找到他。”
江怀远朝窗外望了望,“方才还在呢……”
江怀璧不由自主也伸过头去,刚伸到床前,便看到一个人影忽然闪上来。
“公子,我在这呢!小的一路找您都没找到,现在可算找到您了!”
果然是上下准备妥当,与木樨木槿的服饰虽有差别,也能看出来是个贴身小厮了。
江怀璧心中隐隐有些怒意,想着江怀远还在身侧,面色僵了僵,眼神发冷地看着他。
沈迟居然敢接近大哥!
江怀远没有发觉她的异常,轻松道:“你这个小厮还挺有趣的,你身边有他平日里该不会闷,出门多带带他也行。”
江怀璧嘴角略显扭曲地应了一声。
有趣?沈迟看着似乎并不像有趣的人。
第100章 真假
沅州这边也就这个样子, 江怀璧给父亲写了封信回去, 然后与沈迟又启程返回晋州。
返程一路没有来的时候那么紧张, 两人倒是轻松很多。
沈迟当初与长宁公主说的时候便没有多在意, 纯粹是为了来晋州转悠一圈。他此时看着江怀璧虽然没有去沅州的时候焦急, 但面上依旧肃穆, 除了脚程慢些, 没看出有多少轻松。
“哎,怀璧, 你别太不高兴啦……咱们也不必走那么快,晋王现在可是盯着你呢, 你早回去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还不如在路上好好想想到晋州怎么办吧。”
江怀璧却没有接他话, 只问:“你的信送到了?晋王怎么说?”
刚才还在劝江怀璧的沈迟一听她提起此事,也不由得皱了眉。
“信送到了, 但我这不是急着和你去沅州嘛,后面只让归矣盯着,这几天也并没有传消息来,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但我想着你那把火烧得他应该暂时没有心思去管我的事。走之前我还专门让管书去探了探,说你那把火伤了晋王妃。唉……这下晋王可恨死你了。”
晋王妃陆氏也是出身名门, 听说天资聪颖,与晋王伉俪情深。晋王因为自身性子冷淡, 为了暗中谋划不得不广交人脉,但知心好友却并没有几个,除却恩师幕僚丁瑁以外, 便只有晋王妃陆氏了。二人自成婚以来一直鹣鲽情深,还从未听说闹过什么矛盾,二人本就出身高贵,这样的情意已很是难得了。
然而两人成婚多年,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昭宁郡主。上一次江怀璧沈迟两人算计了秦妩,这一次江怀璧又放火烧了晋王妃,又加上丁瑁之死,晋王便是肯信沈迟,也不会放过江怀璧了。
江怀璧却已经看开了,“一开始就是死对头,恨不恨有什么区别。且我此次来晋州便是……”
“啊,你别说,让我猜猜,”沈迟眼睛一亮,忽然明白了什么,出声打断她,“让我猜猜啊……我猜你与陛下的谈话,涉及晋州和晋王,是不是?”
江怀璧蹙眉,却也知道没有瞒着的必要,“是。”
“那……我就能确定,晋王谋反这件事,陛下将晋州这边都交给你了吧,怀璧,是不是?”
“是。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
“啊哈?我的目的?”沈迟凝神佯装沉思,“我的目的就是把我母亲从晋王那里清清白白地摘出去,顺便为我永嘉侯府求个保命符。”
江怀璧不解:“保命符?”
沈迟呵呵一笑,“我决定,站你江家这边了。我就跟着你赌一把,若你事成了,记得到时候在陛下替我美言几句,侯府便是无功也不能有过,让人抓住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