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延出了小区,坐着公交车去了汽车站,赶回上海。
他一早没睡,去取了钱回的苏州,眼下已经困得抬不起头。
等大巴车已经停在上海客运总站,他睁开眼的时候身上已经出了一身薄汗,衣领是褶皱的,身上沾着后座乘客吃的污糟零食的气味。
程延一下车,四月的电话就拨了过来,她雪白干净的脸蛋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显得阳光又热烈。
“程延!你回来上海了吗?下午来公司吗?我跟你说周瑞太讨厌了!他说我的设计太繁琐不适合你们的产品!哦对还有我下午把员工的工资都发掉了,还有你的!你记得看看你的卡,别饿着自己。”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程延的心却想被熨平了,他无奈地开口:“你说了这么多,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好吧。”四月鼓鼓嘴巴:“那就先回答你什么时候回来吧。”
程延顿了一下,脸色自然地回答她:“晚上吧,我下午要去见一个投资人。”
四月张张嘴巴,嘀咕道:“是不是真的呀!该不会又是宋嘉阳那个讨厌鬼在耍我们玩啊!”
程延没有说话,阳光下他没吃饭觉也没睡够的眉眼显得格外苍白,他安抚她:“是真的,放心吧。”
哄着四月挂断电话,程延打开手机银行短信,上面显示着刚刚有一笔五千块的汇款,以及五千六百块的余额。
他出了车站,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份盒饭和一瓶矿泉水,飞速地吃完之后,他对着便利店的玻璃理着衣领。
然后他就那样,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与宋嘉昕约定的地点。
他以为那会是一场和宋嘉阳一样的羞辱,可是坐在他对面的女人看上去礼貌又温和,言语谈吐举止十分优雅得体。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程延的心还是如同打鼓一样在颤抖。
她越过虚假的寒暄,说着真诚又关心的话语,最后问他:“你怎么能让我相信,你可以负担我妹妹的人生呢?”
那一瞬间程延想起了很多东西。
想起了他那张工资卡的余额,想起他那对贪得无厌的父母,想起便利店里口味快要吃到吐的便当。
他动了动唇,还是开口道:“在你们没有出现的时候,我已经在对她的人生负责了,无需向你们谁证明。”
对面的宋嘉昕一愣,随即绽开温柔的笑意:“当然,对于你的照顾,我和我弟弟都很感激,如果需要,我们很愿意为你正在创业的公司出一臂之力。”
程延几乎是下意识的冷酷回绝:“我不需要。”
宋嘉昕也没有恼怒,她只是撑着下巴,露出精致的下颌:“可是,这是以前,那以后呢,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会给她一个怎么样的未来?”
一个怎么样的未来?
这是在问他一个居无定所、一事无成、毫无凭借的沪漂少年的吗?
程延的心都在打颤,可他还是想起了四月那张满是信赖的笑脸。
是了,四月说过,她不在意这些的。
程延于是笃定地抬起头:“如果你说的是金钱,那我相信以后我都可以给她。”
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她也相信。”
可是宋嘉昕弯着唇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大言不惭的样子,倏地,问道。
“多少年?”
程延一顿。
宋嘉昕却像是看穿了他的那道软肋,直直地刺进他的胸膛,重复问道:“多少年?”
她上扬着声线,一步一步逼近:“给她你刚刚说的那些,你需要她陪你熬多少年?”
程延的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滞。
宋嘉昕又往咖啡杯里加了块糖,然后搅拌着被子里的液体,然后轻声问道:“我不能否认你的能力和你的品质,可是这些都不是必然成功的理由,你好像从未想过,如果你继续一事无成,我的妹妹会陪你等到什么样的时候。”
她一字一句地吐出:“等她熬到不再年轻的时候,熬到所有的天赋都不再有的时候,你再将那些财富捧到她的面前?”
宋嘉昕甚至闪了闪眼睛:“那个时候,大部分男人只会选择更年轻的女人。”
程延的手那一刻捏紧,又颓然地放下。
他带了几分苍白地辩驳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宋嘉昕笑笑:“我没有否认你人品的意思,我只是在说,如果。”
如果。
那两个在她口中被咬得很重,就像是某种现实的情景在未来的某一刻上演。
是啊,如果。
如果他的前路依然如现在一样风雨飘摇,那他拿什么来与她共进?
如果现在所畅想的一切都是一场空,他终究会被现实击垮,在未来日复一日地经历失败的人生呢?
他明白他有与她共度余生的勇气。
只是…在她有更好的选择面前,是否要继续捆绑她的人生。
宋嘉昕一点一点将他的神色收入眼中,她欣赏着对面少年苍白无力的唇角,感知着他心中的矛盾与茫然。
她作出一副怀念又怅然的神色:“…请原谅我问出这些问题,因为那样的故事曾经真切地在我眼前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