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善意又带着祝福。
众目睽睽之下,新娘子将玉手从大红袖口露出来,轻轻放到他手心里。
梁王合拢掌心,握紧她的手,随即将她一下子抱起来。
四下惊呼。
新娘也小小吃惊了一下,执扇的手有些不稳,但很快,一只大手握住她的。
她抬眸,倜傥俊俏的新郎官也正俯眼,唇在她额间掠过一下,犹如蜻蜓点水,没让人察觉。
随即抱着她大步流星跨过噼里啪啦的火盆,跨玉鞍米袋。
地上铺满五谷碎粒,被客人们踩乱,一对新人走进喜堂,梁王这才肯放下新娘。
梁王身形高大,平常的女子顶多到他肩胛处,新娘子却能勾到梁王的下巴,可与之比肩。
堂下又是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宾客不敢大声言语,只悄悄地说,这梁王的新王妃是李知府在外面的私生女。
据说还是青楼出身,有颜色有手段,难怪能笼络梁王的心。
只是到底是在青楼养大的,登不上台面,竟要梁王抱着进门。
“新娘要作诗夸夸新娘子,把新娘子哄高兴了,才能放下扇面来。”喜婆笑着说。
贵族女子成亲以团扇遮面,在金陵是作遮羞辟邪,南境民风开放,更多是要浪漫,男子作却扇诗,作好了,打动新娘子芳心,才可慢慢揭下来面前的却扇。
平日里待军营里不沾笔墨纸砚的梁王难得沉吟不语,趁着这片刻的喧闹,众人大着胆子起哄,梁王笑而不语。
他无声凝望遮面的新娘子,唇角微微勾着,眼底笑意渐深。
任是谁,都能看出他不遮掩的喜悦。
正是最血液沸腾之时,外面起了喧闹。
“王爷的却扇之礼,陆某怎能错过?”一道温和的男声由远及近,穿过人潮,悠悠传进人声沸腾的喜堂。
倏地,气氛凝住。
这道声音是如此熟悉,又如春风般温和。
站在梁王身边的新娘,不由得僵住了身子。
—
宾客们也是一惊,看到一个俊朗气度的男子被侍卫拥簇着走进来,有惊愕的,有猜测的,脸色精彩极了。
这位大人不好好陪圣驾围猎,怎么来了?
从木兰围场赶到南境,少说要四天功夫,可是看这位大人不像是连续赶了四天路程的样子。
关键是,千里迢迢来贺喜,无异于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双手奉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像是他的做派。
任谁也没想过有这么一出,人群纷纷骚动,唯独梁王昂然站在人群中,岿然不动,冷眼瞧着堂堂的陆首辅一步步走过来。
男人玉面唇薄,穿月白圆领锦袍,气质独然,身后的随从双手捧着一份大礼。
“来得匆忙,还请王爷见谅。”
陆演走到他面前,梁衍往前挡住一步,陆演只好停下,目光落在他脸上,四目相对,二人各自不想让。
明明这二人还没交谈,也没撂狠话,却让宾客敏锐嗅出一丝火药味。
梁王挑眉,意有所指:“陆大人前日还在木兰猎场陪同皇上,一天功夫就赶到了南境,一路上风尘仆仆的,劳累您了。”
皇上身边有他安插的人,这么快知道猎场上的事,也不奇怪。
陆演噙笑不语,眼色一使,东明就将礼盒打开,满室闪现闪闪佛光,是一座精心雕琢的玉佛,取自达摩面壁图。
“礼轻意重,望王爷笑纳才是。”陆演说道。
此物价值连城,但大喜之日,陆演送一尊清心寡欲的佛像,真不知是来贺喜还是嘲讽。
梁王面上却不显,只挑眉看他,不叫奴仆收下却也不拒接,目光渐而冷淡幽凉,倏地一笑:“陆大人人来便是,还与本王客气什么。”
梁王与他谈笑,却拒不收礼,众目睽睽下生生打人家的脸,陆演也不在意,狭目淡淡一掠,蜻蜓点水般扫过梁王身后露出的一角绯红裙袍。
新娘手中执的扇面是红的,扇柄上的玉手纤白修长,坠子在腕骨微微晃动。
不知扇面底下是何等绝色。
“王爷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陆演淡淡收回目光,吩咐道,“还不快上座端茶,王爷大喜,只有王爷能与新娘并肩,我怎可好也站着。”
梁王也冷冷道:“还愣着干嘛?”
奴仆立马端茶,请陆演入座。
陆演端起茶,低眉喝了一口。
他再抬起眼,梁衍已在他面前大挡一步,将身后的人遮得严实。
绝不给他人窥伺的机会。
陆演垂眼,低低一笑,眼里仍透着熬目后的残红。
他唇边淡薄几近于无的笑意,透着浓浓的讽意。
当他不知道么,段玉缨倾尽虎头寨之力,悄然取走鹭州知府的首级,隐瞒鹭州失守的消息,就是等他去南境的路上经过鹭州,一举拿下,梁衍就不必背负斩杀国之重臣的恶名。
他们打得如此好算盘,他却早另取僻路,专门绕开鹭州,赶了一夜的路,累死五匹马赶在天黑前到了南境。
别看陆演出现在喜宴上时衣冠楚楚,仍旧是精神奕奕的样子,其实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
但他不甘心。
他内心的一团火还在燃烧,不死不休,赶了一整夜,眼睛都熬红了,不见人,怎么甘心。
他要见这狠心的女人,要恶狠狠嘲讽她,梁衍对她不过如此,连成亲都透着算计,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令她的美梦破碎,可这女人真狠,也真是狠心。
这次成亲根本是他们二人联手起来,早猜到他不会在鹭州付诸,逼他来南境,要在这里将他折磨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