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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2 / 2)

谢怀琛抬起头来,抿了抿唇:“草民不敢。”

“不敢?”皇帝微眯着眼,从台阶上走下来,一步一步,走到谢怀琛身边:“是不敢,不是不会。”

谢怀琛僵了僵,目光落在皇帝脸上,他神色平静:“皇上是明君,不会让草民蒙受冤屈。”

皇帝朗声大笑:“不愧是谢允川那厮的儿子,你这话的意思是朕若不放你,便不是明君了?”

“草民……不是这个意思。”谢怀琛百口莫辩。

皇帝忽的岔开话题:“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谢怀琛顿了顿:“快十九了。”

“你爹在你这个年纪,在西陵军里很有声望;他二十三岁那年,我朝动乱,是你爹护卫勤王,带兵打回京城的,你知不知道?”皇帝温和出声,神态慈祥得仿佛普通和晚辈叙话的长辈。

谢怀琛不知他为什么忽然要对自己说这些。但听周围一片死寂,在这清冷的宫廷中,长夜漫漫,亭台众多,夜色掩映下,既看不到出路,也看不到来时路。

“淳州是富庶之地,自你曾祖父谢家就在那里,百姓只知谢侯,不知天子,你可知你爹为什么要踏尸山,过血海,来到泱泱京城?”皇帝问他。

谢怀琛觉得他与其是在对自己说,反倒像自言自语。

“我记得,那时候你爹跪在我面前,说他愿以一身热血铺就我回京的路,只要我坐上这高位后,善待黎民,和济天下。”皇帝的目光望着殿外,他在那里看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他也曾风华正茂,一肝赤城,凭着一腔翻涌的热血带着众人走了条只有前眉头退后的不归路。

十七年来,他没有忘记自己当年的承诺。

善待黎民,外平蛮族,内安百姓,大成朝的天下本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屋子。自他接手以来,犹如一个兢兢业业的泥瓦工,左一层又一层,将这座危楼又糊了起来。

虽然远不够精美,但对于一座从地基就坏了的房子,他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如今它能庇苍生于檐下,比起当年的风雨飘摇,好了百倍千倍。

可等他这一代老去后,又有谁人堪挑大梁,撑起大成朝的这座泥房子?

思及此,皇帝感觉喉咙涌上一股腥甜的气息。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不动声色喝了一口。茶水的涩气将腥甜压了压,他微不可查地轻舒了一口气,这才又问:“而你呢?”

而你呢?

谢怀琛心尖微微一颤。对啊,我又怎么样呢?父亲是盖世英豪,母亲是巾帼豪杰,自己呢?一个斗鸡走狗的公子爷。

生于王侯之家,长于王侯之家。

是天生的富贵闲散公子。

他长长的,颤抖地深深呼吸着,艰难地说:“我……”

皇帝看着他,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你知道你杀的是什么人吗?”

谢怀琛忍痛向着他深深一拜,然后才抬起头,说:“成平王之子,陛下子侄,皇亲贵胄。”

“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皇帝的目光僵在他身上,面色在此时的灯光下变幻不定。

“死罪。”谢怀琛恭恭敬敬地说道,仰头看着他:“陛下。”

皇帝沉默不语,端详着他淡然的面容许久,才徐徐站起。

“朕若轻处你,天下人会说朕怕镇国公;朕若重处你,天下人会说朕薄情寡义。”皇帝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声音雍容低沉,在殿内响彻:“你说,朕该如何?放你还是重处你?”

“陛下要镇国公府道歉认错,把脸伸到成平王府的手边,让他出气,成平王气顺了,陛下就可以顺其自然从中周旋。”谢怀琛仰望着皇帝,恳切地说道:“但我想,父亲不会答应,否则陛下也不会找到我。不过,我杀宋时青并非一时冲动,也没有后悔过。我没错,便不会认错。更不会因为我犯的错折损父亲的脊梁。”

皇帝缓步走到他面前,垂目看着跪着的他,目光一寸寸从他的脚尖,腰侧,缓缓落到他的眼睛上。

他在哪里见过这种眼神。

哦,那是十七年前,淳州谢侯府上的谢允川。

许久许久,这位仁厚的皇帝,忽然发出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说:“朕早该知道父子天性,你们定是一样的,既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朕便遂了你们的愿。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

“多谢陛下。”谢怀琛俯头,感觉到全身的冷汗如针一般刺进肌肤之中,骨头缝里都泛起凉意。

宫漏声点点滴滴,长夜再长也将过去,耿耿星河将换成绚丽日色。

只是不知,他还能否看到明日的太阳。

自皇宫回到大理寺监牢后,没人再提审谢怀琛,他不知外界的消息,不知皇帝究竟什么时候处置自己。

他与外界隔离,没人告诉他如今京城的风云变幻。

譬如说宁老侯爷五月初三就要流放安州。

距离此时不过几日的光景。

他已经从监牢出去,宁蕴将他接回家里。这一世有宁蕴提前打点,他比上一世受的伤好得太多,当是能熬过流放的路。

离京还有几日,还有一件事迫在眉睫。

将宁老侯爷从监牢接回家的那天,宁蕴决定上陆家提亲。

宁夫人先是家中遭变故,心神俱疲,短短几日间,人苍老了不少。听到这个消息,她惊骇不已:“蕴儿,你可想好了,如今咱们家遭难,陆家怎么可能将女儿嫁过来?那陆家小姐又怎么会愿意跟你去安州吃苦?”

宁蕴默了一瞬,陆锦云定然不愿意,可陆晚晚不一样,上一世她便和自己相互扶持于微时。

“陆锦云尖酸势利,为人刻薄,如今正是摆脱她的好时机。”宁夫人攥着他的手腕:“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

宁蕴薄唇微启:“母亲,孩儿心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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