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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 2)

十年之前,淮阴侯吃罪官家,获罪削爵。恰时他们俩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宁家派人来提亲下聘,陆锦云得知后,一哭二闹三上吊,死也不肯嫁给眼看中落的宁家。

父亲最好颜面,断不会留下话柄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不肯落下趋炎附势的骂名,可他又实在不舍捧在掌中长大的明珠当真死去。

于是他挑中了陆晚晚——那个自母亲时候就送去乡下,去年底才接回来的女儿。

宁家落难,陆家以嫡女嫁之,多么情真义重!

只是外人不知,陆建章最嫌她的嫡女。

彼时陆晚晚才十六岁,从乡下来,陈嬷嬷教了她一身本事,让她回来为母亲讨回公道。可她蹴鞠场上看了宁蕴一眼,从此坠了万劫不复之地。

她喜欢宁蕴,蹴鞠场上鲜衣怒马的男子意气风发。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么好看的男子,高洁如踏月而来的谪仙。

她也知道自己没得指望,嫡母不会让她高嫁进侯府。

如果不是宁家出事,她可能要费些打算才能如愿以偿。可宁家出事了,她以为自己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宁家连婚事都不敢大操大办,闷不吭声将她迎进门。陆晚晚不在乎,她满心欢喜地嫁了过去。

在乡下十多年,舅母为她请了很多先生,她学了一身本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运筹帷幄无一不准。

她扶持宁蕴,为他指点迷津,助他行军打仗,为他生儿育女。

不过两三年,他就又有了军功,有了爵位,有了权势和地位,唯独没有良心。

陆锦云拒绝宁家婚事后,因缘际会嫁给了顺昌伯王家嫡子。这位王公子声名狼藉,常年流连烟花柳巷,陆锦云非但不劝阻,为了挽留夫君,无所禁忌为他收房纳妾。王家尊长见儿子被她骄纵过度,她成亲三年又无子息,一纸休书将她发配回了陆家。

陆家颜面尽失,陆锦云羞得无颜见人,终日以泪洗面,寻死觅活。陆家无法,千思万想还有陆晚晚,她常年随夫在北地,远离京城,于是将陆锦云送来闲居一阵,等避了风头再回去。

陆晚晚万万没有想到,宁蕴和陆锦云竟会寡廉鲜耻到这个地步,背着她暗通曲款。待她发现苗头之时,陆锦云已珠胎暗结。

虽然陆晚晚和宁蕴携手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白手起家有了荣华富贵,可到底陆锦云才是他的意难平。

陆晚晚哭过,闹过,她学了一身的本事又怎么样?没人教过她如何面对没脸没皮的人。

她嫉妒得发疯了,又吵又闹,斯文体面什么都不要。也正因如此,宁蕴被越推越远。她身体本就不好,这些年熬油一样出谋划策熬干了她的身体;前两年产子,又元气大伤;抑郁成疾后,身子更是每况日下。

她已经油尽灯枯,比风中残烛还不中用,之所以还活到今天,全是因为她儿子。可昨天晚上,他死了。她儿子死去的时候,正是宁蕴和陆锦云的洞房花烛夜。他在丝竹管乐声的热闹中断了气。

她没了支撑的希望,没了盼头,彻底败了。

陆晚晚汇聚全身的力气推开陆锦云,身子因为运动颤抖不已,她扶着床头,大口大口的喘息。她很累,眼睛都睁不开,她一直撑着一口气,想等等宁蕴。问问那个凉薄的男人,同床共枕十年,他心中是否有过她的一席之地。

可现在,她忽然想通了,答案是什么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即将离开这个人世,没有她牵挂的人,也没有牵挂她的人。连个为她哭一声的人也没有。

无人知她凄凉。

陆锦云粲然一笑,年华正好的面上犹如桃花乍开,明艳动人得似乎连屋子都点亮了。陆晚晚与她同岁,却已是春风吹皱了的残絮。

“姐姐。”陆锦云柔软的双手轻轻托着她的肩膀,眸光如毒蝎般冰冷,她轻声说:“宁郎昨夜同我说,你的孽子没了,灿儿就是侯府嫡子,你我是平妻,不分上下。”

陆晚晚胸口一阵阵泛凉,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她感觉到了喉咙的腥甜气息,眼前所有的东西仿佛都覆上了一层红纱,什么也看不真切。

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大口喘息着,说不出话,心中却想着——若有来生,愿鲁且愚,且不与宁蕴相遇。

……

这不是北地的都督府,也不是京中的侯府。

她挣扎着站起身,扶墙到了门口。眼前的景致如沙漠中的风尘扑面而来,呛了她满口满鼻的风沙。

院里枫叶正红,秋风乍起,红叶在风中起舞。门前几个老婆子正一边玩骰子一边喝热酒。

她揉了揉眼睛,婆子们还是没有消失。

陆晚晚记得这个场景,长泰十七年秋,陆家接她从允州行船回京,途经建安县,她身染风寒,一行人在岸上休养生息,她昏睡了三天,醒来后呼人没人应答,推门便看到陆家的几个婆子在廊下赌钱。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人。

那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又怎么会?

——若有来生,愿鲁且愚,且不与宁蕴相遇。

她回想起断气前心中所想,巨大的欣喜直抵魂灵,她循着记忆中的路朝厨房跑去。

她记得,当时陈嬷嬷在厨房里为她熬粥。

她踉跄着奔向厨房,看到了那抹忙忙碌碌的声影,巨大的惊喜撞击着她的胸膛,她颤着声音喊道:“陈嬷嬷?”

陈嬷嬷回头道:“姑娘,你怎么来了?”

是她,那个对她无微不至,世上待她最好的陈嬷嬷。前一世她因为陆晚晚坚决要嫁给宁蕴,气得不肯同她去宁家,结果在陆家莫名其妙害了病,没人请郎中,她早早猝死。陆晚晚为此自责了十年。

陆晚晚奔跑上前,一把抱住陈嬷嬷,她身上是那么温暖,令她不舍。陆晚晚想起上一世的际遇,委屈得痛哭出声:“嬷嬷。”

陈嬷嬷吓坏了,忙放下锅铲,两只手抱住她,哄她:“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陈嬷嬷骂道:“那几个成日就知道喝酒赌钱的婆子,准是她们没把窗户关好,才教你受了冷做恶梦。”她心疼地轻拍陆晚晚的背,耐心地安抚她:“我送你回去躺着,外头凉,仔细你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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