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昌平帝借道赵国,突袭序城。那样一副信任赵国的模样,似乎有十成的把握认为赵国不会在背后耍花招。如今看来,恐怕不是信任赵国不会背弃盟约,而是笃定赵国不敢吧。
这说明了什么呢?
至少说明了,赵国有命脉捏在昌平帝手中。赵国如今是殷疏掌权,身为摄政王,恐怕也只有殷疏的性命,才能让赵国这般束手束脚不敢动作。
那个身中奇毒的人,就是殷疏,而且这毒,还是殷疏主动的。为了解决被宋雍两国虎视眈眈的局面,殷疏说服了昌平帝,同时也将自己的性命送到了昌平帝面前。
他对自己下得了狠手,最终也确实得到了好的结果。宋国再也没有心神去打赵国的主意,大雍也在结束伐宋之战前,不会对赵国动手。
但这场豪赌,殷疏也不能说赢得漂亮。
他的性命至今还被捏在昌平帝手中。
可只要他找到了解药,就能彻底翻盘。
段嫣确实对那纸条上所说的赵国宝丹心动,并且如今昌平帝远在落云城,若她想做成这比交易,也没人能够拦得了她。
落云城数以万计的士兵正在奋战,百姓将自己的丈夫儿子送上战场,无数人都在渴望胜利。而作为中转之地的赵国一旦失去控制,落云城数万将士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
段嫣不算个顶好的人,却实在做不出这样为一己之私而弃万民于不顾的事情。她来书房,也并不是为了找到那叫作“七日”的解毒药。
再次将手边的瓷器放进相适应的格子内,如此往复,不消一会儿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格子内没有放上瓷器了。
最后剩下的是一尊窑变釉圆瓶,也称为花瓷。有青白两色,白为底,青色像是从顶部泼洒下去,形成烟雨朦胧的瓶身,奇特非常。
段嫣双手拿起圆瓶,慢慢放在最后一个格子上,手没有从圆瓶身上收回来。
博古架细微震动一下,手下的圆瓶也开始有了移动的迹象。段嫣表情不变,再次将圆瓶从格子里取出来。
圆瓶一取出来,那博古架便不动了,好像原先的动静都是错觉。
东西有九成可能就在博古架的机关后面,段嫣却干净利落地放弃了唾手可得的东西。她再次将所有的瓷器搬了下来,然后不厌其烦分毫不错地将所有瓷器一一放置于原先的位置。
段嫣在书房待了一个时辰,在此期间有人从书房外经过,也有人悄悄打听里面是谁。等她出来的时候,那些或明或暗的人都知道她在里面待了整整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能做什么?这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翩的了。
走之前,段嫣思量片刻,还是放弃了再拨一批人过来守卫书房的想法,她淡淡道:“好好看着。”
侍卫眼睛闪了闪,低声回:“是。”
在书房待的那一个时辰,是一个信号,表明她已经找到解药的信号。
段嫣拢了拢衣领,将满头青丝拨到一侧,烛火下更显得神情闲适肤若凝脂。她不喜太多人,平日里只有含细贴身伺候。此时含细被她交代了旁的事,殿中便只剩下她一人。
殿中还烧着炭,有些热。
中衣领□□叉着,微微敞开,露出一片细腻透粉的肌肤,像是方剥开壳的荔枝。
段嫣半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忽地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沉稳,有节奏,不同于宫中婢子的脚步声。
段嫣今日回宫后便让人放松了她这边寝宫的守卫,她在给殷疏的人创造机会。
却没想到对方会来的这般迅速。
看来殷疏在宫中的眼线不少,才能在她进书房的当天就得到消息,还能这么迅速,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就来到这里。
段嫣有条不紊地从一旁拿起外袍,披在肩上走了出去。
见到来人,她笑了下。“夜间探访,可不是君子所为。”
来的人,是殷疏。
寒气尚未褪去,他就先穿了一袭绛紫色的锦衫,有些像是王城下轻浮得与节气比抗寒能力的膏粱纨绔。不过这人眉宇间含而不露的威仪却让人不敢将他归于纨绔一类。
段嫣想起曾经见过的一个妃子,端得上是眉目含煞,满身气势。那妃子被赐死之前曾道:“杀的人多了,自然就让人害怕。你瞧我多威风啊,都是血染出来的。”
人往上走,很多是踩着他人的尸骨往上走。殷疏走到这个地位,坐上摄政王的位子,尸骨铺路与他而言都是常态。
但他那一双眼睛却还是像当年在雍皇宫内做伴读时那样,清润无害,完全不像个手染鲜血的人。
他从血海走出来,仿佛完全没有沾染上血腥。
“失礼了。”殷疏看清楚段嫣的打扮,愣了下。他偏过头似乎有些羞赧。
段嫣眼神微动,极为自然地坐下。桌上有含细走之前沏好的茶,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轻轻推到对面。
“你从宫外来?先喝杯茶。”
她像是普通友人见面,态度平常,不带丝毫算计。
“殷……如今该称呼你为摄政王了。”段嫣弯着眼睛,“从赵国来雍,路途遥远,我本该尽尽地主之谊的。可你们要的东西,我不能给。”
殷疏垂眼看着面前的茶杯,慢了半拍才伸出手。
茶杯不大,虎口环住,便将茶杯整个的包裹在手心里了,还能感受到滚烫的热度。
听到段嫣的话,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随后动了动眼皮。“为何不能?”
像是没有经过思考,无所谓一般,顺口说出来的一句话。
“为何不能?”段嫣重复着殷疏的话,眸子一转,讲了个往事。
“我父皇曾经有匹烈马,伤人无数。后来有驯兽师用套子将那烈马套住,囚禁于原地,便乖顺了一段时间。摄政王认为,除去烈马的桎梏,它还会乖巧如往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