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叶墨凡同为画君,看着同伴在对方面前跳脚,像一条虚张声势的恶犬,他只觉得丢人。
尤其是这条恶犬是宫家老祖豢养,用来给自家家主找不痛快的。他会这么想,是因为这位画君是宫烁的支持者,如果没有昨夜的密谈,在原本的计划中,他会成为营救宫灵烟的主力。
天下谁人不识君。叶墨凡当然认出这位二品画君名叫宫焰,尤其是昨夜等陶画尊离开后,宫烁还特意跟他交底了。
叶墨凡进门时目空一切,如今却有礼地唤了对方一声“焰君”。
如此一来,双方的态度缓和亲近不少,更衬得中年画家一个人犹如跳梁小丑。
不过气氛再怎么缓和,也无法忽视那口厚重的棺材还在,以及叶墨凡先前口中的那句“认尸”。
宫烁出声问道:“叶谷主既然要我等认尸,可否告知,此人跟宫家有何渊源?”
叶墨凡转头看他,面具两侧的珠串碰撞发出一串轻响,“这位千面幻姬裘婉迟,画皮之术精湛绝伦,在幽幻谷已经住了一百四十六年。因她临终前透露,谷中人才知她竟是大名鼎鼎的宫家后人,名唤宫婉。所以本君才带她回宫家,也算落叶归根。”
“宫婉!”出声的不是宫烁,而是焰君,他嘴里嘀咕着“一百四十六”,掐指一算时间正巧对上,又擅长画皮之术,神情顿时一凝。
宫烁早知道前因后果,此刻装作疑惑询问道:“世伯?”
这位画君宫焰,巧得很,正是宫婉那一脉的。
当初宫婉莫名失踪,顾有枝殒命,因家族中早有流言,所有人都怀疑她跟顾有枝一样,是遭了宫焕颜的毒手。
奈何宫焕颜成为一代画尊,势头正大。旁人纵有怀疑,也只能憋在心中,哪里会有宫家人给自家招祸?
宫婉一脉自此被打压,过得不痛快。到了宫焰时,更是早早就分家出去。若不是境界遇上瓶颈,需要借阅宫府中藏书楼里的书籍,他也不会待在这儿,被宫烁招揽。
陶画尊意外入局,所以宫烁没劳烦这位世伯参与营救行动。为了在宫灵烟失踪后洗脱嫌疑,宫烁这回更是特意将人留在身边,以作不在场证明。
“宫婉,这名字……”宫烁手指按在太阳穴上思考。
宫焰从旁急切提醒道:“家主,百年前家族中走失一位贵女,名叫宫婉,时间能对上。”他向对方科普道,“宫婉与老祖是同代人,算起来还是表姐妹关系。你……或许有所耳闻。”
毕竟当年风花雪月之事,牵扯到画君顾有枝的死。
宫烁目光落在棺木上,盯着紧紧闭合的棺材板,恍然颌首道:“确有所闻。只是时隔百年,在场中人谁知晓宫婉长相?谈何认尸。”
“这……”众人一时间都闭嘴了。
不是他们被这个问题难住,而是知晓宫婉长相的人,唯有宫家最令人敬畏的那位宫画尊了。
宫家老祖当年妒火中烧,不让人收藏顾有枝的画像,宫婉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弱女子,本就没什么画像流传下来,被卷入这种高层恩怨,在她失踪后,就更查无此人了。
宫烁平静的目光,落在了扶墙而立的中年画家身上,“宫守冶,你去请老祖宗前来。”
宫烁不再客气的称呼其“世叔”,而是直呼姓名,代表着此刻他在以家主的身份下令,不容推托。
“是!”这回中年画家没有迟疑应声道,遵从家主命令去请宫画尊出面。
在这段等待期,宫家在场众人皆心情沉重,无心款待客人。叶墨凡手托茶盏,也唯有他此刻还能不慌不忙品茗了。
不过他的悠闲自在,也就这么一小会儿。一道火光如箭芒穿堂而来,所经之处都覆上了一道燃烧的烈焰。
宫家老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须臾间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她脸色黑如锅底,脸上陈年伤疤狰狞。
突然得到宫婉的消息,让她错愕同时,已经愈合百年的伤疤,此刻竟又开始隐隐作痛。
“叶墨凡!你好大的胆子!”她厉声道。
“宫画尊老当益壮。”叶墨凡看向落在老妪后面,此刻才气喘吁吁赶过来的中年画家,赞叹了一句,冷傲道:“若宫画尊说的是叶某胆子大,能将这口棺材运来不害怕,那么谬赞了。叶某心中有正气,没做亏心事,自然不害怕。”
“你,好得很!”宫家老祖不欲与对方争辩,对着那口棺材便一念点睛,烈焰熊熊袭去,她竟连里面的尸体都不看一眼,便要彻底毁去。
“不可!”宫焰出手阻止。他与叶墨凡同时点睛激活画作,护住棺材四周。
空气中,火焰与火焰碰撞,突然升起的防护结界形成第三股力量,能量间的对碰交汇,一下子抽空了此处的空气,无形的巨浪席卷四周,众人都感到了一瞬间的窒息,以及毛发被烘烤的焦枯。
等对决过后,在场唯有宫家老祖以及两位画君各自负手而立。就连宫烁也异常狼狈的退后三丈,才勉强挽尊,保住了身为家主的颜面。
而本就有伤的中年画家,以及宫家在场的另两名年轻人,早就东倒西歪不能站立了。
“老祖宗!”宫烁咳了两声,擦去嘴角溢出的血。他用一股柔力,将受伤倒地的三人推出是非之地。
同样是激活火属性的画作效果,宫家老祖用起来是暴烈伤人的赤练,他用出来却是温暖的光芒。
见宫家老祖不管不顾动手,分明气急败坏。叶墨凡轻勾一抹冷笑,“百年后再遇故人,本君理解宫画尊激动万分的心情,不过这口阴沉木棺材虽然用料上好,却经不住您这轻轻一碰,开棺当更加手脚小心才是啊。”
一旁的二品画君宫焰,在其它不管什么地方都算得上是个人物,但在宫家老祖面前却失去话语权,面露悲愤不敢言,最终只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宫家苦画尊久矣。
宫焕颜一击不成,属于画尊的傲气,让她不屑同样的花招用两次。这回在两位画君审视中带有督意味的目光下,她心念一动融化了棺钉,未伤及棺材分毫。
没了四周铁钉固定,棺材盖被她一念掀飞,露出躺在其中永世沉眠的尸体。
无人阻止她。
宫焕颜冷着脸靠近棺材,目光向内一探,那张又老又遍布崎岖伤口的难看至极的脸,就落入她视线中。
已经是老妪的宫焕颜,身体轻轻抖了两下,非是不敢面对自己昔日犯下的恶行,因为她在笑。自从练成无情画道后,她已经许久没感受到愉悦的情绪了。
原来,她还是能感受到自身的情绪变化。有一丝怀念,有一丝畅快,但更多的是这些年如影随形的恶念。
“叶墨凡,你请本尊来认尸,却给吾看这么一张面目全非的鬼脸,让本画尊如何辨认,躺在棺材里的人是宫婉,而不是不相干的人?”宫家老祖冷笑道。“难道她说自己是宫婉,便是我宫家人?天下可不止本尊一家姓宫。宫婉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名字,同名同姓多得是,谁来证明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