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周夫人被那些流民吓破了胆,唯恐再有人聚在府门口闹事,这才将柳英等人留在了府中。顾君如心下了然,点了点头,带着那婢子进了聚英阁。
自打那些学子走了之后,聚英阁已经许久没这么热闹过。十几个兵士身着铠甲,围成一圈,热情高涨的在吆喝什么。顾君如站在高处,远远的看见那一圈人中间站着两人。一人持刀,一人挥剑,好似正在比试武功。
柳英穿着一身红袍,艳丽的好似新郎官。只是他这姿势实在不甚美观,双腿夸张的岔开,一把宽背大刀上下翻飞,专捡那要命的地方砍。
而在柳英对面,周羡渊仍旧穿着学堂的白袍,他头上束着一支简朴的红木凤头簪,剑眉微蹙,面色沉凝,面对柳英的攻击却不慌不忙,可谓是见招拆招,越发显得姿态稳重。
有那么一瞬间,周羡渊的面容与周羡鱼重叠在了一起,顾君如这才惊觉,这二人原来长得竟如此相似。可是仔细瞧来,五官的细微处却又有很大的不同。周羡鱼皮肤白皙,鼻梁处的线条较为柔和,嘴唇微厚一些。周羡渊皮肤则偏小麦色,眼角眉梢处线条凌厉,嘴唇削薄,整个人气质偏冷淡。
实则与前世相比,这一世的周羡渊性格略有些难相处。顾君如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只好将此归咎于天性。亦或许这便是周羡渊的本来面目,只不过前世在她面前很好的隐藏住罢了。
顾君如兀自在神游天外,冷不丁听见身后的婢子尖叫一声:“啊……二公子千万小心!”顾君如连忙回神,抬头往人圈中间望去,就在她方才走神的功夫,周羡渊竟然跌倒坐在了地上。柳英那把宽背刀已经高高举起,正对着周羡渊双腿中间要砍下去。
这小王八犊子,他这是要绝了周羡渊的后啊!顾君如着急上火,对着柳英大喝一声,迈步就要上前阻拦。她一心惦记着周羡渊的处境,却全然忘了自己此时正站在石阶之上。这么一激动,一只脚便踩了个空,以一个极为狼狈的栽了下去。
那小婢子正心无旁骛的观战,冷不丁一低头,却发现顾君如不见了。
“夫人?夫人!!”顾君如坐在地上疼的眼泪直流,小婢子也吓得没了魂。“快来人啊,夫人摔倒了。”
婢女慌张无措的一声喊叫,立时就将那些兵士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周羡渊一脚踢开柳英,起身便向着顾君如冲了过来。
“伤到哪了?”俯身蹲在顾君如面前,周羡渊脸色有些难看。
“脚、脚脖子扭了……”顾君如疼的眼冒泪花,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快去请辛大夫!”扭头吩咐那婢女一声,周羡渊背起顾君如便往桃花阁跑。
柳英扔掉手中大刀,二话不说跟了上去:“咱俩一起,路上你累了还能倒个手。”
听着顾君如沉重的呼吸,周羡渊脸都要黑了,头也不回的骂了一句:“滚。”
柳英被骂的习惯了,也不气恼,一路跟在周羡渊身后,絮絮叨叨的嘀咕方才比武之事。顾君如不懂得打打杀杀那些事,但听柳英的说法,周羡渊武功好似比以前退步了许多。难怪他一个劲缠着周羡渊比试,想来应该也是存心要历练历练他。
只是历练归历练,总归也得有个分寸。如方才那般挥刀就往人家要命的地方砍,顾君如想想都直冒冷汗。忍痛深吸一口,顾君如对着柳英警告道:“柳英啊,你以后再与阿渊比试的时候千万要注意分寸一些。伤到胳膊腿倒还是小事,那要命的地方还是免了吧。阿渊他以后还要与人生孩子的,若是害得他绝了后,我可不会饶了你。”
“啊?”柳英愣了好半天才明白顾君如的意思,随即便开始捂着肚子一阵大笑。“周青,你才十四岁,竟然就有人开始担心生不出孩子了,啊哈哈哈……阿嫂你也太宝贝他了,就他那小玩意儿,便是我闭着眼睛砍也砍不中的。”
周羡渊臊的红了耳朵,扭头恶狠狠的瞪着柳英:“你闭嘴。”
“我与阿姐说的是事实,你臊什么!”柳英一路揶揄打趣,直将周羡渊气的脸色黑了红,红了又青,却无奈腾不出手揍他一顿。
将顾君如送回桃花阁不久,辛大夫也匆匆赶了过来。简单处理了顾君如脚上的扭伤,辛大夫神色古怪的望着顾君如,语气略显僵硬的道:“我见你脸色不好,索性来都来了,诊个脉吧。”
周羡渊站在门口,本都打算走了,听到辛大夫这话,心中一紧,扭头又进了屋。
顾君如心知肚明诊脉的结果,虽然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然而面对这一屋子的人,还是觉得有些难堪,便尴尬的同周羡渊道:“这里已经没事了,阿渊你快带着柳英回去。”
觉察到顾君如的别扭,周羡渊越发不放心,稳稳的站在地上没动:“辛大夫还没说话,你怎地就知道没事了?”
辛大夫简单诊了诊脉,听到周羡渊这话顺势便收回了手,点头附和道:“二公子说的不错,娘子这脉确实有些问题。”
周羡渊心中一紧,忙问道:“她怎么了?”
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辛大夫摇头晃脑的说道:“脉象圆滑,时而虚浮,时而回旋……”
“你说人话!”周羡渊忍不住有些着急。
“有喜了,好好养着身子吧。”辛大夫背起药箱,临走之前尽职尽责的叮嘱顾君如:“怀孕的人身体都很娇弱,日后严禁上树爬墙这一类危险的动作,无事不可到处乱走,免得伤了胎气。”
辛大夫脾气倔强,平时从不与人撒谎,今日当着周羡渊等人的面撒诈捣虚,心里自是万分难受。故而一将周夫人的吩咐办完,他便毫不留恋,扭头便往外走。
顾君如总觉得他这假做的有些敷衍,左思右想,灵机一动,对着辛大夫的背影喊道:“药……我的安胎药呢?”
“一会叫下人自己来取!”一句话说罢,辛大夫已然走没了影。
这态度何其恶劣,顾君如摸着肚子嘀咕:“好歹我现在也是孕妇啊……”
一句话说罢,却不见有人回应。顾君如抬头,见周羡渊神色愣怔,目光复杂难辨,脸色却比她还要白上几分:“你、你怀孕了?”
“是、是啊。辛大夫方才不是说过了么。”见他脸色越发难看,顾君如免不得有些担忧:“阿渊,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方才叫柳英打的,身体哪处觉得难受了?”
“我没事,你……你好好养着吧。”周羡渊脚步有些虚浮,行至门口还不小心绊了一脚,略显狼狈的跑了出去。
柳英倚着门口,将那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直至周羡渊离开,他才匆忙跟了出去。绕着府邸转了半圈,最终在梅园里找到了周羡渊。
彼时周羡鱼站在一棵梅花树下,仰头望着树冠,仿若失了心魂,眼眸中没有一点光亮。
柳英站在他身后,摩挲着自己的下颌说道:“原来如此……我本还奇怪你为什么不愿随我入关,原来竟是心中有了牵绊么。”
“不过,看来也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你的那位阿姐,她好似只是将你当成了手足亲人,并无半分男女之间的遐想。”
周羡鱼伸手摸了摸树冠,语气近乎呢喃:“我知道,我知道的……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都没对我有过别的想法。”
原本这一辈子,他也没对她存什么期待。只是顾君如对他实在太好,一次又一次,让他逐渐放下心防,难以把持自己。就如那一日她坐在树冠上,笑闹着摇下一树梅花瓣。那时的阳光太过温暖,她的笑容太过灿烂,周羡渊便觉得,这一世就这样守着她,哪怕一直以姐弟相称,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偏偏造化弄人,在他好不容易向命运妥协的时候,她却怀孕了。怀了另一个人的孩子,与旁人有了骨血亲缘的牵绊,从此之后,她的人生再也与他无关。
如今哪怕只是以一个弟弟的名义,他站在她身边都显得多余了。
“明日入关,算我一个。”拍掉落在肩头上的花瓣,周羡鱼语气决然,再无半分留恋。
第3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