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极高,石墙合拢后一如之前,看不出端倪。襄王的人被堵在外面,侍卫司纵然徒手拆了第七阁,也发觉不了他们在此处。
虽说久留不成,在此歇一歇,倒也是最稳妥安全的地方。
萧朔失了不少血,半晕半睡地缓了一阵,慢慢恢复知觉,睁开眼睛。
伤势虽凶险,却终归是皮肉外伤,不累筋骨脏腑。他被云少将军暖了一阵,痛楚在药粉镇压下已淡去不少,撑了下:“好了,你——”
他回过头,顿了下,噤声慢慢起身。
云琅替他焐着伤处的手滑落下来,仍靠着身后石墙,陷在松软干爽的稻草里,已睡沉了。
分明仍未缓过余力,气息清浅短促,另一只手扯着他的袖子,眉宇却极舒展安稳。
分明是个高枕无忧、不管不顾的甩手架势。
萧朔静望他一阵,唇角跟着轻抬了下,坐起来,将人裹进怀里。
云琅被他一晃,脑袋磕在萧小王爷的肩上,竟也没醒,不满意地蹙了眉张嘴就是一口。
云少将军大抵是馋肉了。
萧朔将手腕递过去,替了自己的肩膀,将人慢慢调整了个舒服放松的姿势,握住云琅的手。
这场火烧起来,烈火干柴、油浇风燎,少说也要一两个时辰。
昔日王府一朝惨变,也有一场滔天的大火。那之后世事无常,徒劳奔走,咬牙挣命,竟已有五六年。
到了今日,步步走在刀尖上,处处蕴着夺命杀机,反倒觉得世事安稳,生死关也走得欣然。
不知脚下薄冰,不见身侧深渊。
萧朔向来不信神佛,揽了云琅,看了看那个被云琅随手抛下来、端端正正戳在稻草里的铜兽狴犴。
他坐了一阵,终于阖了眼,默念着祷祝一声。
不拜过往,不求来日。
这一个时辰,该叫云少将军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第六十一章
云琅睡得不止安稳, 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还在大理寺狱,只是身下的干草没这般松软舒服,是铁链重铐、湿淋淋的水渍和冰冷的条石。身侧无人, 心里也远不如现在从容安宁。
大理寺狱, 牢牢连环,越向下越深。
宪章狱,专锁要案重犯。
这一处地牢虽然不常启用,前阵子却还被紧急用过一晚,拿来装了侍卫司刚拿获的镇远侯府云氏余孽。
云琅逃亡五年, 身上背着的是当初不为人知的秘辛。于当今皇上而言,威胁的是皇位的稳固,于这大理寺和背后的主子,却是把极得力的刀。
只要用得好, 这把刀亮出来, 就能精准扎在皇上最致命、最不想叫人知道的症结之上。
大理寺眼疾手快, 趁着各方没反应过来, 先抢了云琅下狱。
如今看来……这只怕也是襄王的意思。
云琅蹙了蹙眉, 想要换个梦做, 没能换成, 蜷着翻了个身。
当年春猎, 云琅伴驾时也曾见过襄王萧允。
襄王射猎只捕凶禽猛兽,先囚在笼中日日折磨, 再折翅、断牙、碎爪、废筋骨。
等到折磨得彻底没了反抗的念头, 再亲自出面, 予以食物清水,延医用药。
慢慢驯化,以为己用。
云琅为保朔方军, 回京在侍卫司的暗卫面前献身,束手就缚,被投进大理寺狱。不曾待得一刻,先叫投进了水牢。
水牢没有坐处,一刻也无法休息,人一倒下来,自然没入水中溺毙。
这等刑罚本已因太过残酷非人,叫先帝下旨尽数拆除了,大理寺牢底却仍留了一座。
云琅将自己绑在墙边铁栅上,熬了三日三夜,一句未曾松口。
被从水里捞出来,投进了宪章狱。
那时候,这宪章狱里还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们如今在的是外狱,将外狱锁死,用来锁人的内狱长宽不过五尺,高却有一丈六七尺,狭小气孔高耸得够不着。
漆黑死寂、空无一人。
算不出具体时辰,触目所及,尽是四方高墙。
前朝有位战功赫赫杀敌无数的大将军,就是被关了三日,活活逼疯在了这幽闭之地。
云琅刚从水牢出来,湿淋淋躺在地上,没管幽闭不幽闭,先一头无知无觉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发起了高热。
灼烫气息烤着喉咙,心肺的热意却被牢里的寒意侵蚀净了,只剩下彻骨的冷。
有日光将浮尘映成一束,触不到底,就已被深黑牢底吞噬干净。
云琅烧得动弹不得,躺在冷冰冰的青石板上。数着那一束光里的浮尘有多少粒,数到混沌,又昏昏沉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