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盼夏愣了愣。
“阿姨没和我说,”叶迦澜说,“也是我不对,这边不如家里面暖和,你肯定受不了——坐下,我帮你擦药。”
许盼夏一双脚窘迫地安放在拖鞋中,脚趾都紧张到连冻伤的痒也察觉不到:“……我自己来吧。”
“不如两个人方便,”叶迦澜的眼睛透过镜片注视她,“听话。”
……好吧。
不知道为什么,许盼夏很难拒绝叶迦澜提出的一些要求。这个卧室很简陋,平时没有人睡,也没有什么椅子,唯一可供坐的地方只有一张床。
床啊……
木质床头柜上摆放的闹钟,每一秒都有着轻微的滴答声。许盼夏紧张回头看,确认自己的被子没有凌乱,也没有将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上面……
她庆幸自己刚才掀开门帘时将胸衣塞进被子中,遮挡得严严实实。
饶是如此,在坐在床上时,许盼夏的心仍颠簸到像机器中噼里啪啦裂开的爆米花。
叶迦澜屈膝,半跪在她面前,示意她将脚挪过一些——
“搭在我腿上,”叶迦澜说,“我眼睛近视,看不清。”
许盼夏一边慌慌忙忙地想原来戴了眼镜也看不清吗,一边迟疑着将脚伸过去,落在他膝盖上。
她为展现自己的窘迫和贫困、伤口而羞耻。
又庆幸自己刚刚在泡完脚后干干净净地剪掉了所有的指甲。
不然,现在的许盼夏打死也不会将脚伸过去。
就像夏天跑完操,她腋下和脖子上全是汗的时候,就绝对不会再故意走快、赶上叶迦澜班级的队伍去偷偷看他。
青春期的少女拥有着一万种隐藏自己不美好的魔法。
他的腿是热的。
冬天的叶迦澜仍旧穿运动裤,不过变成了深灰色,他很少穿牛仔裤,一年四季的运动装扮,休闲舒适。许盼夏一双有冻伤痕迹的脚,首先感受到纯棉的质地,其次才感受到那绵绵不断、蔓延来的温度。
许盼夏咬住唇。
她的脚被冻伤的地方有三处,左脚两处,一个在大拇指侧面上,另一个在小拇指下方,右脚则是冻伤了大拇指。最开始冻伤的那一年最痛苦,因为在脚上,走路时和袜子在一起,难免会黏连,每天晚上都要小心翼翼地撕开,袜子顶端的血迹怎么洗都洗不脱,涂上药膏也没什么用,只会得到一双和脚、血、药膏一同黏住的袜子。
等到天气暖和了,这块儿皮肤才渐渐好完全,可惜还是留下一道疤,一道浅浅的,深色的疤。
这双有了疤的脚,现在都踩在叶迦澜的大腿上,膝盖上约十公分的位置。
叶迦澜拆了药膏,拧开盖子,撕去银白色的封口膜,挤出一些,用棉签蘸着,低头。
不用问是哪里冻伤了,一眼就能看到,这三处都是发红、微微肿起来的,连带着这几根脚趾也胖了一小圈,可怜极了。
他用蘸了药膏的棉签轻轻贴上去,打着圈儿转。药膏凉,激得许盼夏打了个哆嗦。
叶迦澜抬头:“疼?”
“不,”许盼夏说,“……有点怪。”
叶迦澜:“哪里怪?”
“我说不出,”许盼夏说,“可能……我觉得这样有点奇怪。”
她小声:“以前只有妈妈这样给我擦过药。”
叶迦澜说:“不奇怪,之前我爸也这样给我妈擦过。”
他还是第一次提自己的母亲,许盼夏想到自己和妈妈的身份,不做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低头眼巴巴地看在她红肿创面上温柔打转的药膏。
叶迦澜太温柔了。
哥哥太温柔了。
温柔到令许盼夏无所适从,尤其是创口本来就因为冻伤而红肿发痒,痒到让许盼夏恨不得狠狠挠几下——当然,挠是不行的,一旦挠破了更难愈合。蘸着药的棉签是凉的,本来能起到一定的舒缓作用,偏偏他下手又这样温柔,温柔到好像并不是上药,是逗弄——
打住,打住,不能继续想了。
许盼夏尝试着不用那些奇怪的词语来形容现在的场景。
虽然现在的局面已经足够奇怪了。
许盼夏呆呆看叶迦澜的脸,看他镜片下澄净的眼。
他神色专注到并不像是上药,而是在创作伟大的艺术作品,是绘画。
叶迦澜说:“我之前和你说过吗?我妈刚嫁给我爸的时候,我爸什么都没有,没有房子,也没有车,只有一份苦哈哈的差事。”
许盼夏摇头。
“像你看到的这样,我爷爷家庭……怎么说呢,并不算多么贫穷,所以能供我爸读书,但也不算多么富有,一般家庭吧,”叶迦澜说,“那时候我妈家生活条件比我爸要好很多,我外公做生意,卖衣服,有两个分店。”
许盼夏安静地听。
“那时候结婚,我外公一开始也是不同意,后来和我爷爷、我爸谈了很久,才同意了这门婚事,”叶迦澜说,“结婚后,我爸辞了职,跟随外公做生意——算是半个入赘吧,我外公只将钱给我妈,让她负责管理钱财,这样一直到我妈过世。”
许盼夏问:“是意外吗?”
叶迦澜摇头:“是心脏病。先天性的,没办法,那时候医疗水平还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