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子时,阴风寨全寨上下, 一百三十七位刺客终于聚齐。他们穿着宽大的道袍,在疾风中猎猎作响, 脸上戴着露出獠牙的鬼面具,押着夜无书悄无声息地接近那座匍匐在大地上的皇宫,
他们的身形掠过地面, 只如一道残影,快到让人无法捕捉。
宫门前镇守的数十名侍卫, 在一瞬间被齐齐扭断了脖子。
废物。戴着青鬼面具的男人嫌恶地将尸体扔到一旁, 清浅的月光打在他身上, 为他周身描了一层层淡淡的光晕, 神圣得像世间独一无二的武神。
松散束起的墨发被风肆意扬起,拂在青鬼面具上非但不让人觉得恐惧, 反而威武得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大哥,你的伤?白鬼面具人肩上搭着昏迷不醒的夜无书,靠近漠竹问道。
无碍。漠竹扬起头, 看向上方宏伟的宫门,缓缓地说:久等了。
走!一声令下,阴风寨一百三十七位刺客齐齐动身。
他们就像一片席地的乌云,势不可挡地向那座宫殿靠近。
这几日为夜无书被擒一事焦头烂额,夜间根本无法休息,武帝收到阴风寨入侵皇宫的消失,立刻赶了过去。
当武帝赶到时,阴风寨一众已经停止了行动。
他们或站或卧随心所欲地盘踞在一面高墙之上,他们动作太随意,就像面临不是整个皇宫的兵力,而是一群不足挂齿的蝼蚁。
漠竹等的就是武帝现身,他从一旁揪起昏睡的夜无书,用手指挑起夜无书的下巴,抬起眼睛懒洋洋地瞥向武帝,道:我正愁抓不到你心尖尖儿上的人,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了。
他莞尔一笑,放心尖尖儿的人被抓了,滋味儿不好受吧?
火把照亮天空,将武帝铁青的脸色也照亮。
知道了不好受?漠竹坐起身体,一手掐住夜无书的脖子,眼神逐渐阴冷起来,那还不把何垂衣还给我?
夜无书与武帝关系,大家有目共睹,如今夜无书沦为人质,皇宫里自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阴风寨刺客动手。
放开他。武帝声色沙哑得像喉咙裂开了一般。
带我去见何垂衣,我和他走了,就将你心尖尖儿上的人还给你。
武帝牙关紧咬,嘶哑地说:好。
漠竹满意地笑了笑,对众人道:弟兄们,跟我走。如果有人敢伤你们一根汗毛,我就削下夜无书的一片肉来。
彼时小院中,何垂衣感觉到本命蛊的躁动,知道漠竹已经靠近。
他温了一壶茶,坐在繁星遍布的夜空下,取下沧海笛,奏响。
两只蛊虫从长辫一路爬到他的掌心,何垂衣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终于,能做个了断了。
一只较大的母虫像得到什么指令,顺着他的掌心爬到手腕、肩膀、下巴,最终钻进口中。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何垂衣饮茶的动作一顿,唇边划开一抹漂亮的弧度,将石桌对面空无一物的杯中斟满温茶。
就是这儿?门外传来了漠竹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巨大的踹门声响起,何垂衣,我来接你了!
漠竹取下了面具,松松垮垮地垂在脖子上,手里还提拉着紧闭双眼的夜无书。
何垂衣神情忽然亮了起来,脸上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
累了吗?喝杯茶吧。
不知道是不是笑得太过头,他的眼里瞬间堆积起了蓄势待发的水雾。
别哭,没事。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来找你。
我相信你。
隐在阴影中的武帝拳头紧紧攥起,不知道是不是他牙齿咬得太用力,鲜血从口中流出,染红了苍白的唇瓣。
何垂衣站起身,走到漠竹身边,笑了笑,对他道:等我一下。
好。
他越过漠竹,走向武帝,最终在武帝面前驻足。
你爱我吗?
不爱。
意料之中的回答,何垂衣轻松地笑了笑,摊开掌心,里面是一只幼小的蛊虫。
吃下这只蛊虫,你爱我一分,他便靠近你心脏一分。
武帝身体一震,瞳孔放大,牵强地扬起唇,露出一抹浅笑,不吃行不行?
何垂衣回过头,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夜无书,笑道:你没有选择。
皇上,不可!人群后的钟公公大喊一声。
武帝静静地凝视着何垂衣,许久没有动作。
直到,何垂衣要将掌心合拢的时候,他才笑了一声,声色轻轻地说:好、好。
蛊虫得到指令,迅速爬进武帝的口中,确定武帝已经咽下蛊虫,何垂衣伸手指了指他的心脏处,问道:疼吗?
武帝怔愣地看着他,火光下,脸颊上似乎多了两道泪痕。
若你不爱我,靠近我一丈之内,会感受到钻心的疼痛。皇帝,你疼吗?
武帝用手捂着心脏,泪水瞬间朦胧了视线。
那一刻,他的神情很难用言语去形容。
他像是恐惧着什么,逃离了何垂衣身边一丈之内,捂住心脏的位置,半跪在了地面。
皇上!皇上!钟公公拔开人群,搀扶着武帝。
皇上!你怎么这么傻!
住、住嘴。喉间有一股腥甜蹿出,武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隐忍着什么,抬起头来,目光如炬,对何垂衣道:放下夜无书,朕让你们离开。
何垂衣向他拱了拱手,意气风发地笑道:多谢成全。
漠竹,放人。
漠竹一掌拍在夜无书后颈,一根几寸长的银针从他体内飞出,深深钉入树身之中。
将因疼痛醒来的夜无书扔到一旁,漠竹与何垂衣并肩而立,揽住他的胳膊,朝阴风寨一众道:弟兄们,走了。
对于何垂衣来说,武帝兴许就遵守诺言了这一次。
他们风风火火地闯入皇宫,又畅通无阻地离开皇宫。
约莫半个时辰后,漠竹不知从哪儿牵来一辆牛车,自己和何垂衣坐了上去,漠小阡在赶牛,其余人全部御着轻功跟在一旁。
漠竹嘴里叼着一根稻草,惬意地靠在何垂衣肩上,似乎心情不错。
京城附近是待不下去了,要不要回你老家看看?
何垂衣点点头,道:好啊,正好回去祭拜师父。
跟我讲讲你师父,怎么才能教出你这么讨人喜欢的徒弟。
何垂衣抿嘴一笑,娓娓道:我师父,是最后一任巫蛊族族长。他说,我父母生下我就死了,他见我可怜就将我抱回了家。他告诉我,巫蛊族
突然!何垂衣声音猛地一停,漠竹疑惑地起身,看向他,继续说啊!巫蛊族怎么了?
何垂衣脸色苍白至极,充满了难以置信,似乎喉咙里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他又活生生地吞了下去。
可是,那个东西十分倔强,牵连着肺腑里的鲜血,不停地冲撞他紧咬的牙关。
怎么了?何垂衣你说话!
逐渐有鲜血从齿缝中溢出,何垂衣拼尽全力,将口中的腥甜一次又一次地咽回去。
漠竹神情紧绷,抬起一掌打在何垂衣后背,将他口中的东西击了出来。
原来,是一口腥红的鲜血。
月光洒在车板上,隐约能看见鲜血上蠕动一只虫子,然而没过片刻,母虫停止了挣扎,在血泊中蜷缩起了身体。
蛊虫,死了。
母子两虫本生一体一心,一方身死,另一方必死无疑。
而要蛊虫死,无非是他的宿主身逝。